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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文正公奏稿卷一


  遵議大禮疏 道光三十年正月二十八日

  奏為遵旨敬謹詳議事。

  正月十六日,皇上以大行皇帝朱諭遺命四條內無庸郊配、廟祔二條,令臣工詳議具奏。臣等謹於二十七日集議,諸臣皆以大行皇帝功德懿鑠,郊配既斷不可易,廟祔尤在所必行。直道不泯,此天下之公論也。臣國藩亦欲隨從眾議,退而細思,大行皇帝諄諄誥誡,必有精意存乎其中。臣下鑽仰高深,苟窺見萬分之一,亦當各獻其說,備聖主之博采。

  竊以為遺命無庸廟祔一條,考古准今,萬難遵從;無庸郊配一條,則不敢從者有二,不敢違者有三焉。

  所謂無庸廟祔一條萬難遵從者,何也?古者祧廟之說,乃為七廟親盡言之。間有親盡而仍不祧者,則必有德之主,世世宗祀,不在七廟之數,若殷之三宗,周之文、武是也。大行皇帝于皇上為禰廟,本非七廟親盡可比;而論功德之彌綸,又當與列祖列宗同為百世不祧之室。豈其弓劍未忘,而蒸嘗遽別,且諸侯大夫尚有廟祭,況以天子之尊,敢廢升祔之典?此其萬難遵從者也。所謂無庸郊配一條有不敢從者二,何也?古聖制禮,亦本事實之既至,而情文因之而生。大行皇帝仁愛之德,同符大造,偶遇偏災,立頒帑項,年年賑貸,薄海含哺,「粒我烝民」,後稷所以配天也。禦宇三十年,無一日之暇逸,無須臾之不敬,「純亦不已」,文王所以配上帝也。既已具合撰之實,而欲辭升配之文,則普天臣民之心,終覺不安。此其不敢從者一也。曆考列聖升配,惟世祖章皇帝系由禦史周季琬奏請外,此皆繼統之聖人,特旨舉行,良由上孚吳眷下愜民情,毫無疑義也。行之既久,遂為成例。如大行皇帝德盛化神,即使無例可循,臣下猶應奏請,況乎成憲昭昭,曷敢逾越。《傳》曰:「君行意,臣行制。」在大行皇帝自懷謙讓之盛意,在大小臣工宜守國家之舊制。此其不敢從者二也。所謂無庸郊配一條有不敢違者三,何也壇?規模,尺寸有定。

  乾隆十四年重加繕修,一磚一石,皆考律呂之正義,按九五之陽數,增之不能,改之不可。七廟配位,各設青幄。當初幄制闊大,乾隆三年量加收改,今則每幄之內,僅容豆籩,七幄之外,幾乏餘地。我大行皇帝慮及億萬年後,或議增廣乎壇璿,或議裁狹乎幄制,故定為限制,以身作則,俾世世可以遵循。今論者或謂西三幄之南,尚可添置一案。暫為目前之計,不必久遠之圖。豈知人異世而同心,事相沿而愈久,今日所不敢言者,亦萬世臣子所不敢言者也;今日所不忍言者,亦萬世臣子所不忍言者也。經此次朱諭之嚴切,盈廷之集議,尚不肯裁決遵行,則後之人,又孰肯冒天下之不韙乎?將來必至修改基址,輕變舊章。此其不敢違者一也。

  古來祀典,興廢不常,或無其祭而舉之,或有其禮而罷之,史冊所書,不一而足。唐垂拱年間郊祀,以高祖、太宗、高宗並配,後開元十一年,從張說議,罷太宗、高宗配位。宋景祐年間郊祀,以藝祖、太宗、真宗並配。後嘉祐七年,從楊畋議,罷太宗、真宗配位。我朝順治十七年,合祀天地、日月、星辰、山川於大享殿,奉太祖、太宗以配。厥後亦罷其禮。祀典改議,乃古今所常有。我大行皇帝慮億萬年後,愚儒無知,或有援唐宋罷祀之例妄行陳奏者,不可不預為之防,故朱諭有曰:非天子不議禮。以為一經斷定,則巍然七幄,與天長存。後世增配之議尚且不許,罷祀之議更何自而興?所以禁後世者愈嚴,則所以尊列祖者愈久。此其計慮之周,非三代制禮之聖人而能如是乎?大行皇帝以制禮之聖人自居,臣下何敢以尋常之識淺為窺測,有尊崇之虛文,無謀事之遠慮。此其不敢違者二也。

  我朝以孝治天下,而遺命在所尤重。康熙二十六年孝莊文皇后遺命雲:「願於遵化州孝陵近地擇吉安厝。」當時臣工皆謂:「遵化去太宗昭陵千有餘裡,不合祔葬之例。」我聖祖仁皇帝不敢違遺命,而又不敢違成例,故於孝陵旁近建暫安奉殿,三十餘年未敢競安地宮,至雍正初始敬謹蕆事。嘉慶四年高宗純皇帝遺命雲:「廟號無庸稱祖。」我仁宗睿皇帝謹遵遺命,故雖乾隆中之豐功大烈,而廟號未得祖稱,載在《會典》,先後同揆矣。此次大行皇帝遺命,惟第一條森嚴可畏,若不遵行,則與我朝家法不符,且朱諭反復申明,無非自處於卑屈,而處列祖于崇高。此乃大孝大讓,亙古之盛德也。與其以尊崇之微忱屬之臣子,孰若以莫大之盛德歸之君父?此其不敢違者三也。

  臣竊計皇上仁孝之心,兩者均有所歉。然不奉升配,僅有典禮未備之歉,遽奉升配,既有違命之歉,又有將來之慮,是多一歉也。一經大智之權衡,無難立判乎輕重。聖父制禮而聖子行之,必有默契於精微,不待臣僚擬議而後定者。臣職在秩宗,誠恐不詳不慎,皇上他日郊祀之時,上顧成命,下顧萬世,或者怵然難安,則禮臣無所辭其咎。是以專折具奏,干瀆宸嚴,不勝惶悚戰慄之至。謹奏。

  應詔陳言疏 道光三十年三月初二日

  奏為應詔陳言事。

  二月初八日奉皇上諭令,九卿科道有言事之責者,于用人、行政一切事宜,皆得據實直陳,封章密奏。仰見聖德謙沖,孜孜求治。臣竊維用人、行政,二者自古皆相提並論。獨至我朝,則凡百庶政,皆已著有成憲,既備既詳,未可輕議。今日所當講求者,惟在用人一端耳。方今人才不乏,欲作育而激揚之,端賴我皇上之妙用。大抵有轉移之道,有培養之方,有考察之法,三者不可廢一,請為我皇上陳之。

  所謂轉移之道,何也?我朝列聖為政,大抵因時俗之過而矯之使就於中。順治之時,瘡痍初複,民志未定,故聖祖繼之以寬;康熙之末,久安而吏弛,刑措而民偷,故世宗救之以嚴;乾隆、嘉慶之際,人尚才華,士騖高遠,故大行皇帝斂之以鎮靜,以變其浮誇之習。一時人才循循規矩準繩之中,無有敢才智自雄,鋒芒自逞者。然有守者多,而有猷有為者漸覺其少。大率以畏葸為慎,以柔靡為恭。

  以臣觀之,京官之辦事通病有二,曰退縮,曰瑣屑。外官之辦事通病有二,曰敷衍,曰顢頇。退縮者,同官互推,不肯任怨,動輒請旨,不肯任咎是也。瑣屑者,利析錙銖,不顧大體,察及秋毫,不見輿薪是也。敷衍者,裝頭蓋面,但計目前剜肉補瘡,不問明日是也。顢頇者,外面完全,而中已潰爛,章奏粉飾,而語無歸宿是也。有此四者,習俗相沿,但求苟安無過,不求振作有為。將來一有艱巨,國家必有乏才之患。我大行皇帝深知此中之消息,故亟思得一有用之才,以力挽頹風。去年京察人員,數月之內,擢臬司者三人,擢藩司者一人,蓋亦欲破格超遷,整頓積弱之習也。無如風會所趨,勢難驟變。

  今若遽求振作之才,又恐躁競者因而幸進,轉不足以收實效。臣愚以為欲使有用之才,不出範圍之中,莫若使之從事於學術。漢臣諸葛亮曰:「才須學,學須識。」蓋至論也。然欲人才皆知好學,又必自我皇上以身作則,乃能操轉移風化之本。臣考聖祖仁皇帝登極之後,勤學好問,儒臣逐日進講,寒暑不輟;萬壽聖節,不許間斷;三藩用兵,亦不停止;召見廷臣,輒與之往復討論。故當時人才濟濟,好學者多。至康熙末年,博學偉才,大半皆聖祖教諭而成就之。

  今皇上春秋鼎盛,正與聖祖講學之年相似。臣之愚見,欲請俟二十七月後,舉行逐日進講之例。四海傳播,人人向風。召見臣工,與之從容論難。見無才者,則勖之以學,以痛懲模棱罷軟之習;見有才者,則愈勖之以學,以化其剛愎、刻薄之偏。十年以後,人才必大有起色。一人典學于宮中,群英鼓舞於天下,其幾在此,其效在彼,康熙年間之往事,昭昭可觀也。以今日之委靡因循,而期之以振作,又慮他日之更張僨事,而澤之以《詩》、《書》。但期默運而潛移,不肯矯枉而過正。蓋轉移之道,其略如此。

  所謂培養之方,何也?凡人才未登仕版者,姑不具論。其已登仕版者,如內閣、六部、翰林院最為薈萃之地,將來內而卿相,外而督撫,大約不出此八衙門。此八衙門者,人才數千,我皇上不能一一周知也。培養之權,不得不責成於堂官。所謂培養者,約有數端:曰教誨,曰甄別,曰保舉,曰超擢。堂官之于司員,一言嘉獎,則感而圖功;片語責懲,則畏而改過。此教誨之不可緩也。榛棘不除,則蘭蕙減色;害馬不去,則騏驥短氣,此甄別之不可緩也。嘉慶四年、十八年,兩次令部院各保司員,此保舉之成案也。雍正年間,甘汝來以主事而賞人參,放知府;嘉慶年間,黃鉞以主事而充翰林,入南齋。此超擢之成案也。蓋嘗論之,人才譬之禾稼,堂官之教誨,猶種植耘耔也。甄別則去其稂莠也;保舉則猶灌溉也;皇上超擢,譬之甘雨時降、苗勃然興也;堂官常常到署,譬之農夫日日田間,乃能熟悉穡事也。今各衙門堂官,多內廷行走之員,或累月不克到署,與司員恒不相習,自掌印、主稿數人而外,大半不能識面,譬之嘉禾稂莠,聽其同生同落於畎畝之中,而農夫不問。教誨之法無聞,甄別之例亦廢,近奉明詔保舉,又但及外官,而不及京秩,培養之道,不尚有未盡者哉!

  自頃歲以來,六部人數日多,或二十年不得補缺,或終身不得主稿;內閣、翰林院員數,亦三倍於前,往往十年不得一差,不遷一秩,固已英才摧挫矣。而堂官又多在內廷,終歲不獲一見。如吏部六堂,內廷四人;禮部六堂,內廷四人;戶部六堂,皆直內廷;翰林兩掌院,皆直內廷。在諸臣隨侍禦園,本難分身入署,而又或兼攝兩部,或管理數處。為司員者,畫稿則匆匆一面。白事則寥寥數語,縱使才德俱優,曾不能邀堂官之一顧,又焉能達天子之知哉!以若干之人才,近在眼前,不能加意培養,甚可惜也。臣之愚見,欲請皇上稍為酌量,每部須有三、四堂不入直內廷者,令其日日到署,以與司員相砥礪。翰林掌院,亦須有不直內廷者,令其與編、檢相濡染。務使屬官之性情、心術,長官一一周知。皇上不時詢問,某也才,某也直,某也小知某也大受,不特屬官之優劣粲然畢呈,即長官之淺深亦可互見。旁考參稽,而八衙門之人才,同往來於聖主之胸中。彼司員者,但令姓名達於九重,不必升官遷秩,而已感激無地矣。然後保舉之法,甄別之例,次第舉行乎舊章。皇上偶有超擢,則楩楠一升,而草木之精神皆振。蓋培養之方,其略如此。

  所謂考察之法,何也?古者詢事、考言二者並重。近來各衙門辦事,小者循例,大者請旨。本無才猷之可見,則莫若於言考之。而召對陳言,天威咫尺,又不宜喋喋便佞,則莫若於奏摺考之矣。國家定例,內而九卿科道,外而督撫藩臬,皆有言事之責。各省道員,不許專折謝恩,而許專折言事。乃十餘年間,九卿無一人陳時政之得失,司道無一折言地方之利病,相率緘默,一時之風氣,有不解其所以然者;科道間有奏疏,而從無一言及主德之隆替,無一折彈大臣之過失,豈君為堯、舜之君,臣皆稷、契之臣乎?一時之風氣,亦有不解其所以然者。臣考本朝以來,匡言主德者,孫嘉淦以自是規高宗,袁銑以寡欲規大行皇帝,皆蒙優旨嘉納,至今傳為美談;糾彈大臣者,如李之芳參劾魏裔介,彭鵬參劾李光地,厥後四人,皆為名臣,亦至今傳為美談。自古直言不諱,未有盛於我朝者也。

  今皇上禦極之初,又特詔求言,而褒答倭仁之諭,臣讀之至於扡舞感泣,此誠太平之象。然臣猶有過慮者,誠見我皇上求言甚切,恐諸臣紛紛入奏,或者條陳庶政,頗多雷同之語,不免久而生厭;彈劾大臣,懼長攻訐之風,又不免久而生厭。臣之愚見,願皇上堅持聖意,借奏摺為考核人才之具,永不生厭之心。涉于雷同者,不必交議而已;過於攻訐者,不必發鈔而已。此外則但見其有益,初不見其有損。人情狃于故常,大抵多所顧忌。如主德之隆替,大臣之過失,非皇上再三誘之使言,誰肯輕冒不韙?如藩臬之奏事,道員之具折,雖有定例,久不遵行,非皇上再三迫之使言,又誰肯立異以犯督撫之怒哉?臣亦知內外大小,群言並進,即浮偽之人,不能不雜出其中。然無本之言,其術可以一售,而不可以再試,朗鑒高懸,豈能終遁!方今考九卿之賢否,但憑召見之應對;考科道之賢否,但憑三年之京察;考司道之賢否,但憑督撫之考語。若使人人建言,參互質證,豈不更為核實乎?臣所謂考察之法,其略如此。三者相需為用,並行不悖。

  臣本愚陋,頃以議禮一疏,荷蒙皇上天語褒嘉,感激思所以報。但憾識見淺薄,無補萬一。伏求皇上憐其愚誠,俯賜訓示,幸甚。謹奏。

  條陳日講事宜疏 道光三十年四月初四日

  奏為條陳日講事宜,補臣前折所未備事。

  竊臣前於用人三策折內,言及康熙年間日講之例。三月十一日,奉諭旨:著於百日後舉行日講,所有一切應行事宜,著各該衙門察例詳議以聞。欽此。查康熙年間例案,臣部及各衙門俱已無存。而臣之初意,系於贊助聖學之中,陰寓陶成人才之意。原折內所謂其幾在此、其效在彼者,尚未申明詳晰。今一切應行事宜,亦必求于人才有益,不徒務講學之虛名。謹參考《會典》及《聖祖禦制文集》、《國史列傳》諸書,竭臣愚見,先定大概規模,補前折所未備。請皇上再交各衙門核議,務使精益求精,聖學、人才,兩有裨益,方得實效。謹將臣所擬條款臚列於後:

  ——考定日講設官之制

  謹按日講起居注官,現在滿洲十員,漢人十二員。臣考舊章,則日講官與起居注官,系屬兩項,非一項差使也。日講官主執經人侍,每日進講,即宋時崇政殿說書之職也。起居注官主典禮侍班,簪筆載記,即周時左史、右史之職也。我朝順治十年設立日講官,其時並無起居注之名。至康熙九年複舉行日講,且創立起居注館,於是起居注官即以日講官兼攝之,兩項差事乃並為一項矣。厥後康熙二十五年停止日講,而起居注官則未嘗廢,銜上日講二字亦未裁去。雍正、乾隆以來相沿不改,其實所辦之事,乃記注侍班之事,日講二字則有空銜而無實事也。今奉旨舉行日講,似須循名責實,二者分作兩項,於現在記注官之外,別添一項人作日講官,以複順治及康熙初年之例。其現在之起居注官,只於銜上裁去日講二字,其餘不改,以循雍正、乾隆以來之例,庶名實相符,而于六朝成憲皆不稍背雲。

  ——講官員數

  謹按順治十二年初設講官,選詞臣八人,不分滿、漢。康熙九年定設滿洲四員,漢官八員。厥後遞有增加,至十八員、二十六員不等。蓋以講官而兼記注之事,職務較繁故也。今既將講官與記注官分作兩項,似可循康熙九年之例,定為滿洲講官四員,漢講官八員。

  ——每日進講員數

  謹按順治十二年,定以掌院學士率講官或二人,或三人進講。康熙年間每日進講之員,無可查考。臣愚以為進講之員太多,不免徒務虛文。謹擬每日以一人進講,不事旅進旅退,與尋常召見無異。庶講官凝定專一,得以悉心啟沃;皇上靜對臣工,聽其講論今古,亦得細察其精神器識,即此可以陶冶人才矣。

  ——講官應用何項人

  謹按現在起居注官,專用翰詹兩衙門之人。溯查康熙年間,勵杜訥以州同而轉講官,高士奇以中書而轉講官,當時取人,往往不限資格。又康熙十六年,有滿洲講官兼用小九卿之例。乾隆初年,有呈進講章兼用科道之例。此次設立講官,似可援此二例斟酌行之。臣之愚見,擬請除大學士、掌院學士及六部、都察院職事較繁,無庸充補講官外,其餘內閣學士及九卿科道之由科甲出身者,准其與翰詹兩衙門一體充補講官,庶取人之途較廣,而仍不違乎成例。

  ——定保舉講官之法

  謹按順治十二年初立講官,諭令大臣選詞臣學問淹博者八人。既由臣下選擇,是保舉之法也。康熙年間,講官由題本開列請簡;乾隆年間,講官由引見擢用,至今相沿不改。臣思此次複設此官,仍須行選擇保舉之法。蓋保舉尚恐其濫,惟保舉講官斷不至於濫,不特保人者十分慎重,即受保者自揣學問平庸,亦必不敢妄進以取戾也。求皇上于一二品大臣中,特旨派出四五人,令其各保數員以備進講。此次所保之人,或升遷出差,將次缺員,又求特派四五人,令其各保數員進講。所保之人必容止莊重,辭氣溫雅,又必兼熟《通鑒》、《會典》二書。如不稱職,令其退出講筵;或根柢甚深,而口稍拙訥者,不妨保舉。

  ——進講之地

  謹按康熙年間進講之地,懋勤殿為多。惟十二年暫修宮殿,駕駐瀛台,即在瀛台進講。二十三年天氣嚴寒,即在暖閣進講。其餘或在郊外,或幸南苑,皆不輟講。是地可隨時遷移也。今奉諭旨便殿進講,皇上現禦東書房,臣擬請即在東書房進講。以後或有遷移,臨時再降諭旨。

  ——進講之儀

  謹按康熙年間進講儀節,初人,行三叩禮,侍立,詣講案前進講。講畢,複行三禮。至十六年停止講畢之三叩禮。臣今擬就此儀稍為酌量,請即東書言之:皇上升禦床西面,床上恭設一橫幾為書案,置所講之書於案上;又預設小幾於室中,為講官之講案。屆時講官捧書入陳於講案上,轉出案西,跪東北面,一叩,興;複講案位,侍立宣講。講畢,複轉出案西,跪一叩,興;趨出。如遇聖駕不禦東書房,所有皇上南面,講官北面之處,有時限於地勢,再行臨時斟酌。謹照此儀另繪一圖附呈。

  ——進講之時

  謹按康熙年間尚未設立軍機處,部院奏事,即系大臣入對承旨,奏事既畢,然後講官人侍。自九年至二十年皆然也。二十一年,乃改於部院未啟奏之前,講官先入進講。遙想其時,大約不過辰刻耳。今則時勢移易,較康熙年間迥有不同。康熙年間,部院章奏不過數件,今則每日多至七、八十件;康熙年間,各省章奏,聖祖省覽,直待夜分燃燭之後,今則清晨裁定,宣諭軍機而批答;康熙年間,引見人員甚少,今則逐日皆有引見。有此數者之不同,則每日早間聖躬亦煩勞矣。臣之愚見,擬請待引見以後,皇上萬機已畢,御前大臣、侍衛等皆已散直,日永神暇,然後講官進講。則有義理之悅,而無他務之擾,庶幾如聖祖讀書記中所謂:「神理淵穆,怡然忘倦」雲。

  ——所講之書

  謹按康熙年間所講之書,先《四書》,次《尚書》,次《周易》,次《詩經》,次《通鑒》。講《通鑒》之時,仍兼講《四書》。而順治年間,亦曾翻譯《通鑒》及《大學衍義》二書呈進。今臣聞聖學高深,諸經、《通鑒》講貫已熟。竊謂為君之道,莫備於真德秀《衍義》、邱濬《衍義補》二書。真氏於用人之道,邱氏于理財、治民之道,尤言之深切著明。頃給事中呂賢基曾以為請臣擬請講此二書,於今日時政實有裨益。

  ——陳講之道

  謹按講官陳說,貴忠誠切直,尤貴明於本朝掌故。康熙十六年諭講官宜進直言,毋有隱諱。二十一年諭講官須有勸戒箴規之意,乃稱啟沃。又聖祖禦制《講官箴》曰:「體之行之,朕躬是力;載獻載替,爾職宜飭。」又曰:「誼貴勵翼,先正其心;爾苟勿欺,吐辭足欽。」繹此八句,則知切直者未有不由於忠誠也。至於本朝掌故,則大經大法實有超越前古者。若能於每日進講之時,將列聖至德善政稱述一二條,不惟君臣之精神互相警發,而為講官者必熟於國家之典章,則凡《會典》及列朝《聖訓》,皆當時時研究。此中之磨厲人才,已不少矣。

  ——複講之法

  謹按康熙十四年諭:日講原期有益身心,今只講官進講,朕不復講,日久將成故事,不惟於學問之道無益,亦非所以為法於後世也。嗣後進講時,講官講畢,朕乃複講。如此,庶幾有裨實學。欽此。臣思複講之法,不過疑者詰之,誤者辨之,非必逐句討論也。今講官講畢,應請皇上於疑難之處,俯加詰問;講官錯誤之處,仰承指示。若無疑可問,無誤可指,即不妨默識深領,方為可久之道。

  ——纂成講書

  謹按康熙年間,講官撰成講章,分寫正、副本,先期將正本進呈。其撰法,先列經文,次列諸儒之說,次列講官推演之義。既講之後,又將講章編輯成書。今所傳《四書解義》,《書經》、《易經》各解義是也。此次所講《衍義》及《衍義補》,真氏、邱氏之書本系臣下進講體裁,不必更撰講章,亦不必先期呈進矣。只須於本日遞一折片,雲臣某人今日進講第幾卷、第幾頁、某句起、某句訖。謹奏。已為簡當。至已講之後,仍須編輯成書,將來刊刻流傳,以昭聖學之盛。其編輯之法,先抄真氏、邱氏全文,次列講官敷陳之說,以能徵引《會典》者為上。於既講後三日呈遞,俟發下之後匯繕成帙,匯成三捲進呈一次。抑臣又有請者,《聖祖禦制文集》中有講筵緒論二卷,凡八十五條。皇上聰明天縱,講筵觸發,間有緒論,敬祈發下交講官編入,使臣等欽誦之餘,益加儆惕,則興起多矣。

  ——講官體制

  謹按康熙年間,講官恩遇最為隆渥,或賜詩篇,或賜邸第,或賞貂皮,或交部議敘。錫賚便蕃,非常之典,非臣下所敢議及也。至於體制所在,雖屬虛文,亦宜稍示優異。一得講官,雖編、檢、科道,皆得專折謝恩。其雨帽、坐墊,請照現在起居注官之例。朝賀班次,請照南書房翰林之例。至於春秋經筵,侍班,宜在六部堂官之次,並隨至文淵閣賜茶。其科道充講官者,即不派街道巡城差使。間有扈從之時,講官所用帳房及一切應用物件,仍遵康熙十二年諭定章程,酌定數目,由內務府給與。

  ——進講年數

  謹按康熙進講,自九年至二十五年,凡十有七載。中間如三藩用兵,九省騷動,捐例常開,倉庫空虛,實有倍甚於今日者,而未嘗停講。蓋聖祖實由於此中深求政要,兼厲人才,非以此為文章之娛也。湯斌之放江蘇巡撫,聖祖諭曰:「以爾久侍講筵,老成端謹,故特簡爾。」熊賜履之既沒,聖祖諭吏部曰:「賜履夙學老成,為講官多年,未嘗不以內聖外王之道,正心修身之體,直言講論。」當時偉人輩出,大抵多識拔於講筵之中。蓋侍學既久,故知之真也。皇上複舉舊章,伏願行之久遠,不可遽求速效。雖有偏災小警,不可停罷。漸濡既久,風氣日振。臣前折所謂十年以後,人才當有起色也。若舉行數載,或即停止,雖於聖學無損,而固不能收百年樹人之效。區區之忱,尤在於此。伏乞聖鑒。

  以上十四條,竭臣愚忠,粗定大概規模。其有不典不詳,求皇上飭交各衙門核覆施行。謹奏。

  議汰兵疏 咸豐元年三月初九日

  奏為簡練以裕國用事。

  臣竊維天下之大患,蓋有二端:一曰國用不足,一曰兵伍不精。兵伍之情狀,各省不一。漳、泉悍卒,以千百械鬥為常;黔蜀冗兵,以勾結盜賊為業;其他吸食鴉片,聚開賭場,各省皆然。大抵無事則游手恣睢,有事則雇無賴之人代充,見賊則望風奔潰,賊去則殺民以邀功。章奏屢陳,諭旨屢飭,不能稍變錮習。

  至於財用之不足,內外臣工,人人憂慮。自庚子以至甲辰,五年之間,一耗於夷務,再耗於庫案,三耗於河決,固已不勝其浩繁矣。乙巳以後,秦、豫兩年之旱,東南六省之水,計每歲歉收,恒在千萬以外,又發帑數百萬以振救之。天下財產安得不絀宣宗成皇帝每與臣下言及開捐一事,未嘗不諮嗟太息,憾宦途之濫雜,悔取財之非計也。臣嘗即國家歲入之數與歲出之數而通籌之,一歲本可余二三百萬。然水旱偏災,堯、湯不免。以去年之豐稔,而江、浙以大風而災,廣西以兵事而緩,計額內之歉收,已不下百余萬。設更有額外之浮出,其將何以待之今雖捐例暫停,而不別籌一久遠之策,恐將來仍不免於開捐。以天下之大,而無三年之蓄,汲汲乎惟朝夕之圖,而貽君父之憂,此亦為臣子者所深恥也。

  當此之時,欲于歲入常額之外,別求生財之道,則搜括一分,民受一分之害,誠不可以妄議矣。至於歲出之數,兵餉為一大宗。臣嘗考本朝綠營之兵制,竊見乾隆四十七年增兵之案,實為兵餉贏絀一大轉關,請即為我皇上陳之:

  自康熙以來,武官即有空名坐糧。雍正八年因定為例:提督空名糧八十分,總兵六十分,副將而下,以次而減,下至千總五分,把總四分,各有名糧。又修制軍械,有所謂公費銀者,紅白各事,有所謂賞恤銀者,亦皆取給於名糧。故自雍正至乾隆四十五年以前,綠營兵數雖名為六十四萬,而其實缺額常六、七萬。至四十六年增兵之議起,武職坐糧,另行添設養廉,公費、賞恤,另行開銷正項,向之所謂空名者,悉令挑補實額,一舉而添兵六萬有奇,於是費銀每年二百余萬。此臣所謂餉項贏絀一大轉關者也。是時海內殷實,兵革不作,普免天下錢糧已經四次,而戶部尚餘銀七千八百萬。高宗規模宏遠,不惜散財以增兵力。其時大學士阿桂即上疏陳論,以為國家經費,驟加不覺其多,歲支則難為繼。此項新添兵餉,歲近三百萬,統計二十餘年,即須用七千萬,請毋庸概增。旋以廷臣議駁,卒從增設。至嘉慶十九年,仁宗睹帑藏之大絀,思阿桂之遠慮,慨增兵之仍無實效,特詔裁汰。於是各省次第裁兵一萬四千有奇。宣宗即位,又詔抽裁冗兵,於是又裁二千有奇。乾隆之增兵,一舉而加六萬五千,嘉慶、道光之減兵,兩次僅一萬六千;國家經費耗之如彼其多且易也,節之如此其少且難也。

  臣今冒昧之見,欲請汰兵五萬,仍複乾隆四十六年以前之舊。驟而裁之,或恐生變,惟缺出而不募補,則可徐徐行之,而萬無一失。醫者之治瘡癰,甚者必剜其腐肉而生其新肉。今日之劣弁羸兵,蓋亦當量為簡汰以剜其腐者,痛加訓練以生其新者。不循此二道,則武備之弛,殆不知所底止。自古開國之初,恒兵少而國強。其後兵愈多,則力愈弱;餉愈多,則國愈貧。北宋中葉,兵常百二十五萬,南渡以後,養兵百六十萬,而軍益不競。明代養兵至百三十萬,末年又加練兵十八萬,而孱弱日甚。我朝神武開國,本不藉綠營之力。康熙以後,綠營屢立戰功,然如三藩、准部之大勳,回疆、金川之殊烈,皆在四十六年以前。至四十七年增兵以後,如川、楚之師,英夷之役,兵力反遠遜於前。則兵貴精而不貴多,尤為明效大驗也。八旗勁旅,亙古無敵,然其額數,常不過二十五萬。以強半翊衛京師,以少半駐防天下,而山海要隘,往往佈滿。國初至今,未嘗增加。今即汰綠營五萬。尚存漢兵五十余萬,視八旗且將兩倍。權衡乎本末,較量乎古今,誠不知其不可也。

  近者廣西軍興,紛紛徵調外兵。該省額兵二萬三千,土兵一萬四千,聞竟無一人足用者。粵省如此,他省可知。言念及此,可勝長慮。臣聞各省之兵,稍有名者,如湖南之鎮簞,江南之壽春,浙江之處州,天下不過數鎮。裁汰之法,或精強之鎮不動,而多裁劣營;或邊要之區不動,而多裁腹地;或營制太破,歸而並之;或汛防太散,撤而聚之。是在兵部之精審,督撫之體察,未可鹵莽以從事耳。誠使行臣之說,缺出不補,不過六年,五萬可以裁畢。以一馬二步計之,每年可省餉銀一百二十萬。十年以外,于經費大有裨益。此項銀兩不輕動用,督撫歲終奏解戶部,另行封存,專備救荒之款,永塞開捐之路。養兵為民也,備荒亦為民也,塞捐以清仕途,尤愛民之大者也。一分一毫,天子無所私利於其間,豈非三代公心,賢於後世搜括之術萬萬者哉!

  若夫訓練之道,則全視乎皇上精神之所屬。臣考本朝以來,大閱之典,舉行凡二十餘次。或于南苑,或於西廠,或於蘆溝橋、玉泉山。天弧親禦,外藩從觀,軍容一肅,藩部破膽。自嘉慶十七年至今,不舉大閱者四十年矣。凡兵以勞而強,以逸而弱。承平日久,京營之兵既不經戰陣之事,又不見搜狩之典,筋力日懈,勢所必然。伏求皇上於三年之後,行大閱之禮。明降諭旨,早示定期。練習三年,京營必大有起色。外省營伍,勢難遽遍,求皇上先注意數處,物色將才,分佈天下要害之地。但使七十一鎮之中,有十餘鎮可為腹心;五十余萬之中有十余萬可為長城,則緩急之際,隱然可恃,天子之精神一振,山澤之猛士雲興,在我皇上加意而已。昔宋臣龐籍汰慶曆兵八萬人,遂以大蘇邊儲;明臣戚繼光練金華兵三千人,遂以蕩平倭寇。臣書生愚見,以為今日論兵,正宜法此二事。謹抄錄乾隆增兵,嘉慶、道光減兵三案進呈,伏乞飭下九卿、科道詳議。斯道甚大,臣鮮閱歷,不勝悚惶待命之至。謹奏。

  備陳民間疾苦疏 咸豐元年十二月十八日

  奏為備陳民間疾苦,仰副聖主愛民之懷事。

  臣竊惟國貧不足患,惟民心渙散,則為患甚大。自古莫富於隋文之季,而忽致亂亡,民心去也;莫貧于漢昭之初,而漸致乂安,能撫民也。我朝康熙元年至十六年,中間惟一年無河患,其餘歲歲河決,而新莊高堰各案,為患極巨;其時又有三藩之變,騷動九省,用兵七載,天下財賦去其大半,府藏之空虛,殆有甚於今日。卒能金甌無缺,寰宇清謐,蓋聖祖愛民如傷,民心固結而不可解也。我皇上愛民之誠,足以遠紹前徽。特外間守令,或玩視民瘼,致聖主之德意不能達於民,而民間之疾苦不能訴於上。臣敢一一縷陳之:

  一曰銀價太昂,錢糧難納也。蘇、松、常、鎮、太錢糧之重,甲於天下。每田一畝,產米自一石五六鬥至二石不等。除去佃戶平分之數與抗欠之數,計業主所收,牽算不過八鬥。而額征之糧已在二鬥內外,兌之以漕斛,加之以幫費,又須各去米二鬥。計每畝所收之八鬥,正供已輸其六,業主只獲其二耳。然使所輸之六鬥,皆以米相交納,則小民猶為取之甚便。無如收本色者少,收折色者多。即使漕糧或收本色,而幫費必須折銀,地丁必須納銀。小民力田之所得者米也。持米以售錢,則米價苦賤而民怨;持錢以易銀,則銀價苦昂而民怨。東南產米之區,大率石米買錢三千,自古迄今,不甚懸遠。昔日兩銀換錢一千,則石米得銀三兩。今日兩銀換錢兩千,則石米僅得銀一兩五錢。昔日賣米三鬥,輸一畝之課而有餘。今日賣米六鬥,輸一畝之課而不足。朝廷自守歲取之常,而小民暗加一倍之賦。

  此外如房基,如墳地,均須另納稅課。准以銀價,皆倍昔年。無力監追者,不可勝計。州縣竭全力以催科,猶恐不給,往往委員佐之,吏役四出,晝夜追比,鞭朴滿堂,血肉狼籍,豈皆酷吏之為哉!不如是,則考成不及七分,有參劾之懼,賠累動以巨萬,有子孫之憂。故自道光十五年以前,江蘇尚辦全漕,自十六年至今,歲歲報歉,年年蠲緩,豈昔皆良而今皆刁!蓋銀價太昂,不獨官民交困,國家亦受其害也。

  浙江正賦與江蘇大略相似,而民愈抗延,官愈窮窘,於是有「截串」之法。「截串」者,上忙而預征下忙之稅,今年而預截明年之串。小民不應,則稍減其價,招之使來。預截太多,缺分太虧,後任無可複征,雖循吏亦無自全之法,則貪吏愈得藉口魚肉百姓,巧誅橫索,悍然不顧。江西、湖廣課額稍輕,然白銀價昂貴以來,民之完納愈苦,官之追呼亦愈酷。或本家不能完,則鎖拿同族之殷實者而責之代納。甚者或鎖其親戚,押其鄰里。百姓怨憤,則抗拒而激成巨案。如湖廣之耒陽、崇陽,江西之貴溪、撫州,此四案者,雖閭閻不無刁悍之風,亦由銀價之倍增,官吏之浮收,差役之濫刑,真有日不聊生之勢。臣所謂民間之疾苦,此其一也。

  二曰盜賊太眾,良民難安也。廬、鳳、潁、亳一帶,自古為群盜之藪。北連豐、沛、蕭、碭,西接南、汝、光、固,此皆天下腹地。一有嘯聚,患且不測。近聞盜風益熾,白日劫淫,捉人勒贖,民不得已而控官。官將往捕,先期出示,比至其地,牌保輒詭言盜遁。官吏則焚燒附近之民房,示威而後去;差役則訛索事主之財物,滿載而後歸,而盜實未遁也。或詭言盜死,斃他囚以抵此案,而盜實未死也。案不能雪,贓不能起,而事主之家已破矣。吞聲飲泣,無力再控。即使再控,幸得發兵會捕,而兵役平日皆與盜通,臨時賣放,泯然無跡;或反借盜名以恐嚇村愚,要索重賄,否則,指為盜夥,火其居而械系之;又或責成族鄰,勒令縛盜來獻,直至縛解到縣,又複索收押之費,索轉解之資。故凡盜賊所在,不獨事主焦頭爛額,即最疏之戚,最遠之鄰,大者蕩產,小者株系,比比然也。往者嘉慶川、陝之變,盜魁劉之協者,業就擒矣,太和縣役賣而縱之,遂成大亂。今日之劣兵蠹役,豢盜縱盜,所在皆是,每一念及,可為寒心。臣在刑部見疏防盜犯之稿,日或數十件,而行旅來京言被劫不報,報而不准者,尤不可勝計。南中會匪名目繁多,或十家之中,三家從賊,良民逼處其中,心知其非,亦姑且輸金錢,備酒食以供盜賊之求而買旦夕之安。

  臣嘗細詢州縣所以諱盜之故,彼亦有難焉者。蓋初往踩緝,有拒捕之患;解犯晉省,有搶奪之患;層層勘轉,道路數百里,有繁重之患;處處需索,解費數百金,有賠累之患;或報盜而不獲,則按限而參之,或上司好粉飾,則目為多事而斥之。不如因循諱飾,反得晏然無事。以是愈釀愈多,盜賊橫行,而良民更無安枕之日。臣所謂民間之疾苦,此又其一也。

  三曰冤獄太多,民氣難伸也。臣自署理刑部以來,見京控、上控之件,奏結者數十案,諮結者數百案。惟河南知府黃慶安一案、密雲防禦阿祥一案,皆審系原告得失,水落石出。此外各件,大率皆坐原告以虛誣之罪,而被告者反得脫然無事。其科原告之罪,援引例文,約有數條:或曰申訴不實,杖一百;或曰驀越進京告重事不實,發邊遠軍;或曰假以建言為由,挾制官府,發附近軍;或曰挾嫌誣告本管官,發煙瘴軍。又不敢竟從重辦也,則曰懷疑誤控,或曰訴出有因。於是有收贖之法,有減等之方,使原告不曲不直,難進難退,庶可免於翻控;而被告則巧為解脫,斷不加罪。

  夫以部民而告官長,誠不可長其刁風矣。若夫告奸吏舞弊,告蠹役詐贓,而謂案案皆誣,其誰信之乎即平民相告,而謂原告皆曲,被告皆直,又誰信之乎?聖明在上,必難逃洞鑒矣。臣考定例所載,民人京控,有提取該省案卷來京核對質訊者,有交督撫審辦者,有欽派大臣前往者。近來概交督撫審辦,督撫發委首府,從無親提之事;首府為同寅彌縫,不問事之輕重,一概磨折恫喝,必使原告認誣而後已。風氣所趨,各省皆然。一家久訟,十家破產,一人沉冤,百人含痛。往往有纖小之案,累年不結,顛倒黑白,老死囹圄。令人聞之髮指者。臣所謂民間之疾苦,此又其一也。

  此三者皆目前之急務。其盜賊太眾,冤獄太多二條,求皇上申諭外省,嚴飭督撫,務思所以更張之。其銀價太昂一條,必須變通平價之法。臣謹攄管見,另擬銀錢並用章程一折,續行人奏。國以民為本,百姓之顛連困苦,苟有纖毫不得上達,皆臣等之咎也。區區微誠,伏乞聖鑒。謹奏。

  請寬勝保處分疏 咸豐二年四月初五日

  奏為請寬處分,以昭特恩而廣言路事。

  本月初三日,吏部奏勝保撤回奏章處分一折,奉旨:「照部議,降三級調用。」皇上於其條陳事務,意存諷諫,不加譴責;於其遞事撤回,有違定例,則特加謫罰;二者原並行不悖也。惟念當此特詔求言之時,又值傳旨詰問之際,兩端雖不相涉,而其情實則相因。在聖意,因其違例而示懲;在輿論,疑其直言而獲咎。是適足以成勝保之名,而又有累於吾君之德。

  臣與勝保雖曾相識,而素非親善。此次條奏,臣尚未見邸鈔,第觀諭旨中所指各條,似亦戇直犯顏,無貪位保祿之見。即其所稱市井細民私議主德者,經此次諭旨一一剖晰宣示,亦足以息悠悠之口,而使士大夫盡釋前疑,曉然於民間訛言之不足信。是天質堅白,經磨涅而益彰,勝保此奏,正所以顯揚聖德,而靖絕浮言也。即使因他事獲咎,猶望曲賜矜宥,況即因此奏而陷於大戾乎!臣昨在吏部,見烏蘭泰、向榮、賽尚阿革職、降級處分,皆蒙恩改而從輕。蓋恪遵定例者,部臣守法之常經;特從寬宥者,皇上用人之特權。臣之愚蒙,欲求皇上於勝保亦示之以特權,稍寬處分。則凡進言者,皆感戴浩蕩之恩,而激發忠義之氣。採納愈廣,而時艱可拯矣。是否有當,伏乞聖鑒。謹奏。

  敬陳團練查匪大概規模折 咸豐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奏為遵旨幫辦團練查匪事務,敬陳現辦大概規模,仰祈聖鑒事。

  本月十三日准湖南巡撫諮稱,承准軍機大臣字寄:咸豐二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奉上諭:前任丁憂侍郎曾國藩,籍隸湘鄉,聞其在籍,其於湖南地方人情自必熟悉,著該撫傳旨,令其幫同辦理本省團練鄉民、搜查土匪諸事務。伊必盡力,不負委任。等因。欽此。又于十五日接巡撫函稱:武昌省城被賊攻陷。聞信之下,不勝憤憾。賊勢猖獗如此,於大局關係匪輕!念我皇上宵旰南顧,不知若何焦灼。臣雖不才,亦宜勉竭愚忠,稍分君父之憂,即於十七日由家起程,二十一日馳抵省城,與撫臣面商一切,相對感欷。

  伏惟聖諭團練鄉民一節,誠為此時急務。然團練之難,不難於操習武藝,而難於捐集費資。小民倚財為命,即苦口勸諭,猶遲疑而不應;若經理非人,更譁然而滋擾,非比嘉慶川楚之役,官給練費,不盡取之民也。臣此次擬訪求各州縣公正紳耆,以書信勸諭,使之董理其事,俾百姓知自衛之樂,而不復以捐資為苦,庶幾有團練之實效而無擾累之流弊。

  至聖諭搜查土匪一節,前日撫臣張亮基曾有一劄,嚴飭各州縣查拿土匪痞棍。令州縣力能捕者自捕之,力不能者專丁送信至撫臣署內,設法剿辦。現在各州縣遵劄辦理,屢破巨案,業有成效。臣又以信諭紳耆,令其留心查察,本團之匪徒斷不能掩本團紳耆之耳目,紳耆密告州縣,州縣密告撫臣,即日派人剿捕,可期無案不破。

  抑臣又有請者,逆匪既破武昌,兇焰益熾,如湖南、安徽、江西毗連之省,皆為其所窺伺。長沙重地,不可不嚴為防守。臣現來省察看,省城兵力單薄,詢悉湖南各標兵丁多半調赴大營,本省行伍空虛,勢難再調;附近各省又無可抽調之處,不足以資守禦。因于省城立一大團,認真操練,就各縣曾經訓練之鄉民,擇其壯健而樸實者招募來省,練一人收一人之益,練一月有一月之效。自軍興以來二年有餘,時日不為不久,糜餉不為不多,調集大兵不為不眾,而往往見賊逃潰,未聞有與之鏖戰一場者;往往從後尾追,未聞有與之攔頭一戰者;其所用兵器,皆以大炮、鳥槍遠遠轟擊,未聞有短兵相接以槍鈀與之交鋒者,其故何哉皆由所用之兵未經訓練,無膽無藝,故所向退怯也。今欲改弦更張,總宜以練兵為要務。臣擬現在訓練章程,宜參訪前明戚繼光、近人傅鼐成法,但求其精,不求其多;但求有濟,不求速效。誠能實力操練,于土匪足資剿捕,即于省城防守,亦不無裨益。臣與撫臣熟商,意見相同。謹將現辦情形,敬陳大概,伏乞皇上聖鑒訓示。謹奏。

  朱批:知道了,悉心辦理,以資防剿。欽此。

  附陳辦團稍有頭緒即乞守製片 咸豐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再,臣在京師十有四年。往年人京供職之時,臣之祖父母及父母皆在堂。今歲歸來,祖父祖母之墓已有宿草,臣母亦歿。其時長沙尚未解圍,風鶴警報,晝夜驚惶,即將母棺倉卒權厝,尚思另尋葬地,稍展孝思。臣父已老,久別乍歸,亦思稍盡定省之儀。今回籍未滿四月,遽棄庭闈,出而蒞事,不特臣心萬分不忍,即臣父亦慈愛難離。而以武昌警急,宵旰憂勞之時,又不敢不出而分任其責。再四思維,以墨絰而保護桑梓則可,若遂因此而奪情出仕,或因此而仰邀恩敘則萬不可。區區愚衷,不得不預陳於聖主之前,一俟賊氛稍息,團防之事辦有頭緒,即當專折陳情,回籍守制。烏鳥之私,伏乞聖上矜全。所有微臣下情,謹附片奏聞。

  朱批:另有旨,欽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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