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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蘇巡撫查明事蹟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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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蘇巡撫臣何璟跪奏: 為督臣因病出缺,暫委藩司代折代行,請旨迅賜簡放,並陳督臣歷年賢勞,籲懇恩施,仰祈聖鑒事。 竊臣于同治十一年二月初六日,接據江寧布政使梅啟照稟稱,督臣曾國藩正月二十六日忽患手戰舌強,似有中風之症,延醫服藥,旋發旋止,仍視公事不轟。惟醫者診脈,均雲心血過虧等情。正馳念間,旋於初八日接梅啟照續稟,初四日申刻,督臣前症復發,兼患足麻,即是於日戌刻出缺。已由該司將各印信封存,並於初五日將督臣遺折,由驛馳遞奏明,請旨簡放遺缺,抄錄奏稿到臣。臣接閱之下,不勝駭異! 伏念大學士、一等毅勇侯、兩江總督臣曾國藩,由翰林起家,以大考受宣宗成皇帝特達之知,薦躋卿貳。道光三十年,在禮部侍郎任內,應詔陳言,屢攄讜議,忠忱悱惻,仰邀嘉獎。咸豐二年典試江西,丁憂回籍。旋以粵匪竄陷武昌,奉旨飭辦團練。數年之間,迭奉援鄂、援皖、援江西、援浙、援蜀之命,無日不在兵間。文宗顯皇帝朱批獎諭,鑒其孤忠。十年四月,遂以兵部右侍郎簡授兩江總督,欽差大臣。皇上踐阼之初,倚任愈重。同治元年元旦,以克復安慶功,授為協辦大學士。三年六月,以克復金陵功,賜封一等毅勇侯。其秉性之忠,學術之正,悉在聖明洞鑒之中,無俟微臣之饑縷。其歷年戰功政績,又有督臣自具奏報,及創定湘營營制、營規,水師、馬隊各章程,內而諮存樞府,外而傳佈各省,亦無俟微臣之表彰。此次因病出缺,想聖主篤念藎臣,凡賜恤飾終之典,自必渥荷恩施,亦無需微臣之籲告。臣之所不能已於言者,臣與曾國藩相從日久,相知頗深,灼見其立功之偉,胥本於進德之勤。其生平盡瘁報國,克己省身,器識過人,堅貞自矢。不特今世所罕見,即方之古賢臣,蓋亦未遑多讓,請敬為聖主陳之。 咸豐之初,曾國藩以在籍侍郎練團殺賊。無尺寸之土地;無涓滴之餉源。餉之巨者,丁漕關稅,而職在軍旅,不敢越俎以代謀;餉之細者,勸捐抽厘,而身為客官,州縣既不肯奉行,百姓亦終難見信。概系募勇,又不得照綠營之例,拔補實缺。空有保舉之名,而無履任之實。名器不屬,激勵尤難。方其初敗于嶽州,再挫於九江,兵幾不振,窮且益堅。迨江西困厄之時,事勢非順,動多觸忤。一錢一粟,非苦心經營則不能得;一弁一勇,非苦口訓誡,則不能戰。於困苦難堪之中,立堅忍不拔之志,卒能練成勁旅,削平逋寇。上慰先帝在天之靈,輔佐聖世中興之業。雖曰疢疾可以成德術,動忍可以增智能,而艱難創造之初,固不敢自料有今日也。 逮咸豐十年,初膺江督,進駐祁門,正值蘇常新陷,浙省再淪。皖南、皖北十室九空,人煙稀少,軍糧則半菽難求,轉運則一夫難雇。自金陵以至徽州八百餘裡,無處無賊,無日無戰。徽州之方陷也,休祁大震,江楚皆驚。或勸移營江西省城,以保餉源,或勸移營江幹州縣以通糧路,而仍不出江督轄境。曾國藩曰:吾初次進兵,遇險即退,後事何可言?吾去此一步,無死所也。群賊既至,晝夜環攻,飛炮雨集。曾國藩手書遺囑,帳懸佩刀,猶複從容佈置,不改常度,死守兼旬。直待鮑超率霆軍自山外來,始以一戰驅賊出嶺。以十餘載稽誅之狂寇,曾國藩授鉞四年,次第蕩平,皆以祁門初基不怯,有以寒賊膽而壯士氣也。 咸豐十一年八月,克復安慶。同治元年,水陸兩軍並江而下,沿江兩岸三千里,名城要隘皆為我有。其弟曾國荃統得勝之師,直抵雨花臺,以瞰金陵。左宗棠統楚軍以達浙境。李鴻章統淮軍以達滬上,皆深入虎穴,捷報頻聞。 夏秋之間,兵機遂大順矣。乃攻剿甫利,而疾疫流行。上自蕪湖,下至上海,無營不病。不但守壘無勇,幾於炊爨無夫。楊岳斌、曾國荃、鮑超諸統將,各抱重病。昔之勁兵,胥變孱卒。蘇、浙賊酋方以此時大舉以援金陵,圍攻雨花臺四十六晝夜,更番不歇。南岸則甯國、旌德同時吃緊;北岸則穎、宿、蒙、亳、撚匪出巢;正陽、壽州、苗逆複叛。發賊又由浦江上竄,滁和、巢含亦複岌岌可危。數年以來,辛苦戰爭之土地,由尺寸而擴至數百里者,深恐一旦潰裂,盡隳前功。援浙、救蘇、保江三者,又須兼顧。時危事亟,軍情反復,異議環生。有謂金陵進兵太早,必致師老餉竭者;有謂宜撤金陵之圍,以退各路援賊者。曾國藩於群言淆亂之時,有三軍不奪之志。枕戈臥薪,堅忍卓絕,卒能以寡禦眾,出死入生。迨事機大定之後,語僚友曰:昔人嘗言,憂能傷人,吾此數月,心膽俱碎矣!幸賴國家鴻福,得以不死!然則今日之一病不起,蓋其精力為已瘁矣。 曾國藩戰勝之跡,指不勝屈。惟此數年,坎坷艱辛,當成敗絕續之交,持孤注以爭命;當危疑震撼之際,每百折而不回。蓋其所志所學,不以死生常變易也。古之名臣,謀國效忠,惟以人事君為急。曾國藩昔官京朝,即已留心人物。出事戎軒,尤勤訪察。雖一材一藝,罔不甄錄,而又多方造就,以成其材。其歷年薦達,與平日忠義相切劘者,如江忠源、羅澤南、李續賓、劉騰鴻,死于戰陣;塔齊布、李續宜、蕭捷三、江忠義死於勤勞。皆已載諸史傳。其幕府賓僚、偏裨卒伍,由書生而洊曆疆圻,由末職而薦膺重鎮,無愧戡亂之選,亦錚錚在人耳目,無待臣言。其苦心孤詣,使兵事歷久而不敗,人材愈用而不窮者,則在以湘勇之矩矱,推行於淮化濠泗剛勁之風,為國家干城之用。 臣遠稽史籍,唐之李、郭亦僅收復兩京;宋之韓、範亦僅經略西夏一隅耳。我朝武功之盛,超軼前代,屢次戡定大難。然如嘉慶川楚之役,蹂躪不過四省;康熙三藩之役,蹂躪尚止十二省。今發撚回教諸匪,蹂躪竟及十七省,用兵已滿二十年。若專恃湘楚一軍,與之角逐,而無淮軍繼起於其間,亦豈能南北分兵,次第削平禍亂?是其公忠偉略,推賢讓功,和衷共濟,尤足多者。臣昔在軍中,每聞談及安慶收復之事,輒推功于胡林翼之籌謀,多隆阿之苦戰;其後金陵克復,則又推功諸將,而無一語及其弟國荃。談及僧親王剿撚之時,習勞耐苦,輒自謂十分不及一二;談及李鴻章、左宗棠一時輩流,非言自問不及則曰謀略不如,往往形之奏牘,見之函劄,非臣一人之私言也。當江皖糜爛之際,實仕宦所謂畏途。曾國藩不辭選拔知兵之員,隨時保奏,以期同濟艱難。厥後大功底定,南服承平。朝廷延訪殷勤猶複,疊奉諭旨,令保封疆將帥。曾國藩則奏稱疆吏既有征伐之權,不當更分黜陟之柄。宜防外重內輕之漸,兼杜植黨樹私之端,其小心遠慮若此!宜其立功之後,不自矜伐也。 曾國藩自督師以來,即有不期生還之志。是以經歷危險,屹然不可搖撼。精誠之至,部曲化之,手足化之。故湘軍陣亡文武官兵,可以按冊而稽者,多至萬餘人。咸豐八年,三河之戰,其胞弟曾國華隨李續賓以單騎沖賊死。同治元年,雨花臺之戰,其胞弟曾貞幹於賊退數日,勞疾而死。可謂一門忠義矣!而與諸弟共在軍中,任事則督之爭先,論功則率之居後。蓋深見乎功名之際,終始之難,常以位高於眾,權重於人,懷大名不祥之懼。 故遭非常之知遇,彌切爾位之靖共。其平日辦事,不分畛域,江、皖、蘇、浙、兩湖之兵事,聯為一氣。兩江糧台之軍火餉糈,又不惜接濟鄰省,分應他軍。而於節制四省、節制三省之命,則堅不敢居,不憚一再陳情,期於得請而後已。蓋時念及報稱之難,不敢恃恩寵之厚也。 其本身清儉,一如寒素。官中廉俸,盡舉以充官中之用,未嘗置屋一廛,增田一區。疏食菲衣,自甘淡泊,每食不得過四簋,男女婚嫁不得過二百金,垂為家訓。有唐楊綰、宋李沆之遺風。而鄰軍困窮,災民饑饉,與夫地方應辦之事,則不惜以祿俸之贏餘,助公用之不給。臣在皖時,固稔知之。其立身平實,不求立異。守之甚嚴,而持之有恆者:一曰不誑語,二曰不晏起。朝端之奏報,僚屬之諮劄,親友之函牘,就臣所見,固未嘗有欺飾矣。即外撫遠人,內馭降將,交必推誠布公,言皆質實,中外遠近皆有以信其為人之不苟。在軍在官,夙夜未嘗少懈。雖風瀟雨晦,疾病憂鬱之時,率以雞鳴而起,夜分始息,蓋數十年如一日也。晚年不服珍藥,未嘗有臥屙倚衾之日。前在兩江任內,討究文書,條理精密,無不手訂之章程,無不點竄之批牘。惟有舌蹇心悸之症,不能多見僚屬。前年回任,感激聖恩高厚,仍令坐鎮東南,自謂稍即怠安,負疚滋重!公餘無客不見,見必博訪周諮,殷勤訓勵。于僚屬之賢否,事理之源委,無一不默識於心。人皆服其耄年進德之勤,其勉力在此,其致病亦在此。上年閱兵回省,適臣行抵金陵,見其體貌尚如往年,而曾國藩自言精力大衰,右目昏聵。臣與晤談數次,議論公事,娓娓不倦。曾勸以節勞省神,為國自愛。不意相距未及兩月,遽病不起。實由平日事無巨細,必躬必親,殫精竭慮所致。 兩江官紳士庶,聞其溘逝,無不同聲太息!則其功德及民,不可泯也。合無仰懇天恩准于江南省城建立專祠。並飭于所在立功省分,一體建祠,以彰忠藎。並祈將臣奏章宣付史綰,以備採擇。現在督臣身後之事,已經藩司梅啟照等會同伊子曾紀澤妥為經理。查督臣有子二人:長即戶部員外郎曾紀澤,次附貢生曾紀鴻。孫三人均幼,皆隨侍任所。所有兩江總督衙門日行公事,除由臣暫委梅啟照代折代行外,所遺兩江總督,員缺緊要,相應請旨迅賜簡放,以重職守,理合將接,據督臣因病出缺緣由,並將其歷年賢勞實跡,附陳恭折,由驛五百里馳奏。伏乞皇太后、皇上聖鑒訓示。謹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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