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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捐之·罷珠厓對


  臣幸得遭明盛之朝,蒙危言之策,無忌諱之患,敢昧死竭卷卷。

  臣聞堯、舜,聖之盛也,禹人聖域而不優,故孔子稱堯曰「大哉」,《韶》曰「盡善」,禹曰「無間」。以三聖之德,地方不過數千里,西被流沙,東漸於海,朔南暨聲教,訖于四海,欲與聲教,則治之,不欲與者,不強治也。故君臣歌德,含氣之物,各得其宜。武丁、成土,殷、周之大仁也,然地東不過江、黃,西不過氐、羌,南不過蠻荊,北不過朔方。是以頌聲並作,視聽之類,咸樂其生,越裳氏重九譯而獻,此非兵革之所能致。及其衰也,南征不還,齊桓救其難,孔子定其文。以至乎秦,興兵遠攻,貪外虛內,務欲廣地,不慮其害。然地南不過閩、越,北不過太原,而天下潰畔,禍卒在於二世之末,長城之歌至今未絕。

  賴聖漢初興,為百姓請命,平定天下。至孝文皇帝,閔中國未安,偃武行文,則斷獄數百,民賦四十,丁男三年而一事。時有獻千里馬者,詔曰:「鸞旗在前,屬車在後,吉行日五十裡,師行三十裡,朕乘千里之馬,獨先安之?」於是還馬,與道裡費,而下詔曰:「朕不受獻也,其令四方毋求來獻。」當此之時,逸游之樂絕,奇麗之賂塞,鄭、衛之倡微矣。夫後宮盛色,則賢者隱處,佞人用事,則諍臣杜口,而文帝不行,故諡為孝文,廟稱太宗。至孝武皇帝元獰六年,太倉之粟,紅腐而不可食,都內之錢,貫朽而不可校。乃探平城之事,錄冒頓以來,數為邊害,籍兵厲馬,因富民以攘服之。西連諸國,至於安息,東過碣石,以玄菟、樂浪為郡,北卻匈奴萬里,更起營塞,制南海以為八郡,則天下斷獄萬數,民賦數百,造鹽鐵酒榷之利以佐用度,猶不能足。當此之時,寇賊並起,軍旅數發,父戰死于前,子鬥傷於後,女子乘亭鄣,孤兒號于道,老母寡婦飲泣巷哭,遙設虛祭,想魂乎萬里之外。淮南王盜寫虎符,陰聘名士,關東公孫勇等詐為使者,是皆廓地泰大,征伐不休之故也。

  今天下獨有關東,關東大者,獨有齊、楚,民眾久困,連年流離,離其城郭,相枕席于道路。人情莫親父母,莫樂夫婦,至嫁妻賣子,法不能禁,義不能止。此社稷之憂也。今陛下不忍倡恫之忿,欲驅士眾,擠之大海之中,快心幽冥之地,非所以救助饑饉、保全元元也。《詩》雲「蠢爾蠻荊,大邦為仇」,言聖人起,則後服,中國衰,則先畔,動為國家難。自古而患之久矣,何況乃複其南方萬里之蠻乎?駱越之人,父子同川而浴,相習以鼻飲,與禽獸無異,本不足郡縣置也。顓顓獨居一海之中,霧露氣濕,多毒草蟲蛇水土之害,人未見虜,戰士自死。又非獨珠壓有珠犀玳瑁也,棄之不足惜,不擊不損威。其民譬猶魚鱉,何足貪也!

  臣竊以往者羌軍言之,暴師曾未一年,兵出不逾千里,費四十餘萬萬,大司農錢盡,乃以少府禁錢續之。夫一隅為不善,費尚如此,況于勞師遠攻,亡土毋功乎?求之往古則不合,施之當今又不便。臣愚以為非冠帶之國,《禹貢》所及,《春秋》所治,皆可且無以為。願遂棄珠壓,專用恤關東為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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