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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補遺 記四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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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山記 余與南陽張僑、潁川晁仲升九月壬子會太平觀宿,癸醜過東西林寺,與道士任禹恭、丁宗元、僧本全俱過化成護國石盆寺、寶興岩,宿普照寺,甲寅止峰頂、大林、天池寺、佛手岩,至定心石,還大林寺宿,乙卯乃歸。凡觀游之得石有名者十:劉仙、峰頂、文殊、頭陀、把針、睡魔、定心、南北石柱。峰有名者三,峰頂、擲筆皆至,其上香爐。坐峰頂下視之,穀一錦繡。坐擲筆下視之,池四白蓮,白氏草堂東南天地台二。講經十八賢煮茶試泉二:虎跑,石盆。書姓名刻石二:擲筆峰、佛手岩。 余既遊其間,而因思彗遠等十八人,相與避晉於此者,誠山水之佳處也。然十八人者,知避晉而自肆於山水之間,而不知自溺於異學,此陶令所為不取也。自文武沒,君臣相得之際少,士之有道者所以難仕。若陶令者,從容於濁世,以道自守,進不受污,知時之去,隱不離正,非十八人者所能到也。若予者雖能知其是非,而豈能仿佛及之,而徒知山水之為樂。將歸,遂書之,所以使餘心與後之遊者有考焉。〈《南豐曾子固先生集》卷二十七〉 全真庵 九牧獻金,夏禹鑄以為鼎,九州山川草木百怪之象,莫不在焉。其曆乎萬世,有時而隱,有時而顯,其隱也莫知所去,其見也莫知所來,世以為神鼎雲。人神其鼎,而鼎不知其神,此其所以為神也。人視其鼎,欷歔諮嗟,有愛其鼎之為器而不精察其鼎之文象者,有愛其鼎之文象而不究其鼎之全質者,皆非善觀鼎者也。且文象百變,其為鼎象則一也;文象雖假,其為金則真也。一變而百,百歸乎一,假不異真,真不異假。知乎此者,其亦庶乎善觀鼎者耶?惟善觀鼎者,然後可以議乎全真矣。夫六合內外,萬物洪纖,有形無形,有識無識,生死去來,喜怒哀樂,皆一真之所融也,亦猶神鼎之上,一山一川,一草一木,一鳥一獸,莫非一金之所為也。視一象則可知一鼎之全質矣,視一法則可知一真之全體矣。故鼎金常一而無象可擇,真理常全而無法可除,極六合內外,盡萬物洪纖,孰非全哉?孰非真哉?江西老人結草庵乎福山,太守黃公題曰「全真」,命某以文,故敘而銘之曰: 其行徐徐,其覺于於。渴焉而飲,饑焉而哺。全真庵乎,達者以為蘧廬。〈同上〉 遊雙源 縣郊之東北,有山支為三峰,下會于平阪。兩腋之間,修竹重蓮,桃花流水,隨人耳目之所及。三峰之前,斷流為池,凡五十丈。揖中一峰為澄心堂,於堂之背為濯纓軒,去軒之西為日亭。引流而下,左右方沼。峻宇畫閣,置於峰之麓。飛橋走階,雕欄曲檻,簾隅翼翼,紅綠相照。雙源之會,澄心堂為磯以釣。相望之間,仰有翠陰,俯有清淺。風色動靜,禽聲語默。水涵太虛,形影上下。忘機之鱗,一遊一濯。庚申之秋,予來尤川,因拜之。辱才華物象適然而相值,且歎迷誤之流,役為年之期,而致千歲之憂,忘不可過之分,而徇不可必之物,以貧作憂,而以理養心,以憂作老,而不以時受形,心與形化,共還塵壤。雖然,我庾如坻,黃金滿贏,泉石之間,松雲之下,不能笑歌自若,以為勞生之夢幻,予嘗悲之。君不然,賓客至,正捕魚于池,摘果于林,破谷於場,趣雉於野,盤有嘉肴,樽有旨酒,詩箋棋局,為賓客歡漣猗之上,盡日而後去。分內之物,外之亦足窪者,故予樂為君記之,又為數詩以次其後,孜孜為利發皓而情淡者,得予之言而有感焉。〈同上〉 遊信州玉山小岩記〈景祐三年五月〉 去縣治所東南二十五里,有山秀特卓詭,介然出於群峰之表。下有浮圖,幽邃沖靜,棟宇樸約,無彩飾刻鏤,而與俗絕遠。遊其間,真若排閶闔,登閬風,追伯僑、羨門而與之馳騁,翩翩然有超忽荒、煙外之意。景祐二年,家尊受詔為是邑宰,僕侍偕來。至未周歲,居甚無事,思有以遠覽為塵外之樂者,得是小岩焉。 其狀略曰:距寺西南隅四十步有奇,逾小橋西北至於岩下,隆然而有門,初若隘局不可通者;入其中,辟而益廣。其道盤屈嶮,而無光明,隆超俯降,登陟艱難甚。乃命僕人秉,破其晻翳昧默,群而入焉。其石之異,有重碧聳翠,崛然本於下而起者;有勢依理合,峨然覆於空而存者;有鱗疊羽綴,委其旁而列者;有壁峭刃攢,繚其隅而倚者。森然巍然,瑰瑋奇怪,與瑉瑊甚遠。探其穴,犬牙交峙;視其形,若圭璧聯植。致若瞻浮雲,枝偃葉麗,錯置旁列乎空曠;駭若窺武庫,巉然見戈甲,藂委並擁乎王府。 行十余步,上下有水聲潺然,若急鳴玉而趨者,非絲竹也。而聽之者,心平氣舒,訏乎《韶》之奏,有忘形絕累之趣,益知軒冕而榮者為其外,恬靜而居者為其內。又行二十余步,至於西北隅,有若架危構虛,成宮殿而宅浮屠之象者,上蔽下承,中曠然甚夷。其下有鐘乳,圍五六人,凝而欲滴者,若簷溜垂空合而外結;積而廣者,若聚雪委平厓側崇而未淺。膩如酥凝,分如瓜形,垂如蓋張,色若海波,風聚而為沫。食之咁吻津舌,異若蔗漿露蕊,殫乎美味。說者云:「可以安躬輔氣,頤精休神,為不死之藥。」自始通至於其深,飆發眾竅,當之愴然體清,欻振忽怒,反煬為冷,幽蟲伏蛇,往往鳴息其下。又行三十餘步,狀益奇詭,而石上俛壓乃可前。人甚疲,而恐懼者益眾。僕固求窮其終,而不我從,遂相與複還。噫嘻!使我遺泉石之勝,而不得遠騁周視,良可惜也。 是日之會者:叔父易豐伯洪,伯氏斝成之、繹世昌,仲氏牟子進、宰元輔。其名皆以書于石矣。懼其遠而翰墨剝缺也,複使僕實其事為記,以詒永久。嗚呼,自古述山水者多矣!見其瑰美幽麗,而多諉之神明之為者,其言怪誕迂譎,非戴縰垂紳而遊者所宜尚,予不敢知也,故於是獨而無取。若夫觴豆之豐約,弦革之嘲轟,皆羈於流俗,而不有異,非書岩石之本,輒複略其辭焉。 是時,景祐三年仲夏五月戊子日也。〈《遊志續編》,一九二五年涉園陶氏影印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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