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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璟神道碑


  有唐開府儀同三司、行尚書右丞相、上柱國、贈太尉、廣平文貞公宋公神道碑銘

  於戲!逆鱗劘上,匡救之義深;守死不回,人臣之致極。況乎文包風雅,道濟生靈,建一言而天下倚平,含九德而三光式序。超無友而獨立者,其惟廣平公乎?公諱璟,字廣平,邢州南和人。其先出於殷王元子。七代祖弁,魏吏部尚書,襲列人子。祖欽道,北齊黃門侍郎。並事蹟崇高,各見本傳。高祖元節,定州田曹。曾祖宏俊,大理丞。祖務本,皇櫟陽令。父元撫,衛州司戶,贈戶部尚書。自田曹至於尚書,皆實浮於名,而位不充量,事見許公蘇頲所撰《神道碑》。

  公七歲能屬文,一遍誦《鵬鳥賦》。丁尚書認君憂,水漿絕口者五日。八九歲時,嘗夢大鳥銜書,吐公口中,公吞之,遂乘而直上。倏忽驚寤,猶若下在胸間,自後藻思日新,襟懷益爽。年十六七時,或讀《易》曠時不精,公遲而覽之,自亥及寅,精義必究。明年進士高第,補上党尉,轉王屋主簿。相國蘇味道為侍御史出使,精擇判官,奏公為介。公作《長松篇》以自興,《梅花賦》以激時,蘇深賞歎之,曰:「真王佐才也!」轉合宮尉。

  長壽三年從調,判入高等,有司特聞,天后親問所欲。公以代為唐臣,不求榮達,詭奏雲:「家本山東,願得魏之一吏。」遂手詔授錄事參軍,拜舞趨出。後異而召還,又手詔拜監察禦史裡行。尋丁齊國太夫人憂,服闋,築室反耕,志圖不起。俄而即真,遷殿中侍御史。同列有博於台中者,將責名品而黜之,博者惶恐自匿。翌日,公獨正辭引過。天后悅而釋之。遷天官員外郎、鳳閣舍人、禦史中丞,乃謂所親曰:「吾比欲優遊自免,不圖要近。驟至於斯,其敢廢所職乎?」乃悉心納忠,無所回避。時張易之、昌宗兄弟,席寵脅權,天下側目。公危冠入奏,奮不顧身,天后失色,蒼黃欲起。公叩頭流血,誓以死爭。拾遺李邕奏曰:「陛下坐則天下安,起則天下危。」內史令敕公出,公曰:「天顏咫尺,親奉德音。不勞宰臣,擅宣王命。」詞氣慷慨,左右震悚。遂俱攝詣台,庭立切責,二豎股栗氣索,不敢仰視。自朝至於日昃,敕使馳救之,公不得已而罷。又令詣公謝罪,公拒之。後有慘恤,二豎來吊,公辭曰:「貴近不宜與執法通同。」假滿,朝士慰公。二豎又欲序進,公舉板迎揖之,不得成禮而去。神龍之興複也,公實佐其謀,及當疇庸,讓而不受,曰:「清宮問罪,事出五王。祀夏中興,功歸明主。非曰逃賞,誰敢貪天?」

  俄拜朝散大夫吏部侍郎兼諫議大夫,遷黃門侍郎。嘗遇梁王武三思于朝,三思方欲言事,公正色謂之曰:「當今複子明辟,王宜以侯就第,何得尚幹朝政?」三思慚懼而退,請急累月。俄而兼攝尚書左丞。中宗將幸西蜀,深虞北鄙,乃兼檢校並州大都督府長史,又改兼貝州刺史。與數人同辭,三思獨揖公住,公顧謂之曰:「諸人已出,不可獨留。」遂揖之而去。屬年谷不登,國租罷入。三思食邑,公悉蠲之。既屢挫其鋒,亦處之自若。俄而真拜,轉杭州,又複遷相州,尋入為洛州長史。唐隆初拜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粵五日兼右庶子,尋加銀青光祿大夫。玄宗之在儲闈,鎮國太平長公主潛謀廢立,嘗于光範門內坐步簷中,諷宰臣以此旨,諸相失色,莫敢先言。公盛氣詰之曰:「東宮有大功,宗廟社稷主也。安得異議?」遂奏婦人干政,恐生禍階,請不乏朝謁。俄而男又縱橫,公奏之,繇是貶楚州刺史,主亦竟以凶終。無何,複拜銀青,曆魏、袞、冀三州兼河北按察使。尋遷幽州都督兼御史大夫,複為魏州,入為國子祭酒、東都留守。

  開元二年尋拜御史大夫兼京兆尹,貶睦州刺史。轉廣州都督,充按察經略討擊使,又兼御史大夫,特許便宜從事。前是首領桀驁,多據洞不賓,公之下車,無敢不蔇。彼之風俗,競趨苟簡,茅茨竹簷,比屋鱗次,火災歲起,煨燼無餘。公教之度材,變以陶弋,千甍齊翼,萬堵皆興,於今賴焉,燕國公張說著為《碑頌》。無何,使中官楊思勖召公,公拜恩而就馬便行,在路竟不交一言。思勖以將軍貴幸,泣訴於帝,帝嗟歎久之。拜刑部尚書。四年遷吏部兼黃門監,監修國史。五年改號侍中。明年,駕幸東都。至三崤,馳道險隘,行不得前,河南尹李朝隱、知頓使中丞王怡並坐當降黜。公奏曰:「必若致罪二臣,將來必受其弊。」遂命公舍之,曰:「陛下責之,以臣免之,是過歸於上。恩由於下。臣請使且待罪,然後俾其複職。」上嘉而從之。玄宗嘗命公名諸皇子及公主邑號,既而又令各定一美名。公奏稱:「七子均養,鳲鳩之德,錫以名號,不宜有殊。若母寵子愛,恐非正家之道、王化所宜。」玄宗悅而從之。

  八年拜開府儀同三司,進爵廣平郡開國公,策勳上柱國。狂豎權梁山構逆長安,有司深探其獄,敕公按覆。如京兆司錄李如璧等百餘家,皆以借宅假器,悉當連坐。公以婚姻假借,天下大同,至於京城,其例尤眾。知情即是同反,無罪不合論辜,凶渠之外,一切原免,天下欣服焉。中書令河東張公,傑出將明之材,獨運廟堂之上。鏡機朗澈,見事風生,求公規模,悉閱堂案。每至危言讜議,執正守中,未嘗不廢卷失聲,汗流浹背。其為通賢所服也如此。

  十三年,駕幸東都,以公為西京留守。公極言得失,無有所隱。玄宗感悅,制曰:「所奏之言,置之座右,出入觀省,以誡終身。」因賜彩物二百匹。明年又兼吏部,十七年拜尚書右丞相。雅善戲謔,不常矜莊,與故戶部尚書王睃為莫逆之友,晚而彌篤。凡所談諧,人輒疏取。端五日蒙賜鐘乳,命醫歸煉,或以為上藥異味,不宜委之。公曰:「推誠求信,猶懼不應,猜以待人,信其可得?」聞者慚退。

  二十一年抗疏告老,至於再三,手詔優許,遂特給全祿,賜絹五百匹,還東京。公以為大臣歸休,不宜關通人事,遂杜絕賓客。其年,駕幸洛陽。公迎拜道左,玄宗親駐龍蹕,使榮王琬勞問者數四。自後中使往來,賞齎不絕,方崇乞言之典,以極師臣之敬。

  二十五年仲冬月十九日,寢疾薨於東都明教裡第,享年七十五。

  天下失聲,玄宗震悼,追贈太尉,諡曰文貞公。賻物米粟,常數有加,喪葬官供,仍詔河南少尹崔釋之充監護使。

  夫人齊國夫人博陵崔氏,滄州長史藝之女。淑慎嚴整,高明柔克,訓諸屯而慈且有威,佐丞相而德無違者。門內之理,一以見諮,躡公而歿,允終偕老。嗚呼!

  公有七子:複,同州司功,先公而卒,升,尚書郎太僕少卿。尚,漢東太守。渾,職方郎中、諫議大夫、禦史中丞、東京畿採訪使、太子左諭德。恕,都官郎中、延原少尹。華,判入高等,登封尉、尉氏令。衡,右散騎常侍兼禦史中丞河南節度行軍司馬。或肅或乂,或哲或謀,克篤前烈,以休令聞。

  以戊寅歲五月二十九日,虔奉遺約,歸葬公于沙河縣太尉鄉丞相原之先塋,夫人合而祔焉,禮也。

  惟公間氣降神,應期傑出,生知禮度,天縱才明。玉立殿天子之拜,介然秉大臣之節。震電憑怒,讜言而不有厥躬;鼎鑊沸前,臨事而義形於色。蠢迪檢押,難常情之所易;志深直諒,易古人之所難。外其身而富貴不離,行其道而死生勿替。非夫含一之德,格於皇天。不二之心,形於造次,則何以異是乎?允所謂振古之元龜、皇王之威寶者矣!且夫公之德烈,充塞寰宇;公之謀猷,著明日月。

  大曆五年冬十二月,孫儼懼遺盛美,不遠求蒙。以真卿天祿校文,叨太僕之下列;憲台執簡,承諭德之深知。雖青史傳信,實錄已編于方冊;而豐碑勒銘,表墓願備於論撰。謹憑吏部員外郎盧僎所上行狀,略陳萬一,多恨闕遺。其辭曰: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湯孫之緒,微子分疆。
  詞招正則,尉翼文皇。吏部黃門,紛綸耿光。
  忠賢世出,信史相望。篤生丞相,祚我有唐。
  文明純嘏,毅烈堅剛。恒衛間氣,星辰降芒。
  嶷然山立,鏗爾金鏘。忠孝之盛,人倫紀綱。
  垂髫能文,夢鳥發祥。通夕究易,沖齡擅場。
  勝冠結綬,曆政洋洋。乃尉合宮,貳軺琅琅。
  賦嗤梅豔,篇美松長,蘇公嗟稱。才必佐王。
  滿歲從調,試言高驤。登聞黼扆,驟列繡裳。
  簉跡天官,如圭如璋。司言鳳閣,綸綍煌煌。
  乃作中丞,威棱莫當。志除凶狡,廷劾二張。
  天后愕眙,百寮震惶。公獨凜然,出身激昂。
  義形言色,精貫穹蒼。皇室中興,嘉謨克彰。
  功成牢讓,事軼屠羊。貳職選曹,諫議是匡。
  載清流品,屢奏封章。乃侍瑣闈,時維夕郎。
  悉心糾正,庶績咸康。三思睢盱,席寵幹常。
  責之就第,慚懼靡亢。左曹攝轄,大鹵於襄。
  兼刺貝邱,朋辭雁行。三思揖語,公獨循牆。
  處之不怍,轉旆于杭。既遷鄴城,遂尹洛陽。
  乃作塚宰,籲謨廟堂。俄兼宮相,亟綰銀黃。
  玄宗登儲,鎮國是遑。潛謀廢立,謠諑相翔。
  厥男撓政,累奏愆殃。聿臨楚邦,洊察冀方。
  總督幽薊,翻飛國庠。亞相烈烈,尹京趪趪。
  旋臨建德,郯蒞南荒。俚帥感蔇,茅櫋是攘。
  張公頌德,雋詠甘棠,所忠來召,拜命即裝。
  略無交言,帝用式臧。載司刑吏,八座抑揚。
  兼監黃樞,鈞軸是將。匪躬蹇蹇,終始洸洸。
  乃拜儀同,允釐保障。河東閱故,汗洽流漿。
  狂豎犯闕,凶渠既戕。命公覆獄,鹹脫死亡。
  乃涉右揆,讜論泱泱。每謔王君,豈常矜莊。
  懸車告老,庶保康強。方崇饋酳,孤映縑緗。
  天不憗遺,萎哲壞梁。一人震悼,九有淒涼。
  市既罷賈,舂仍絕粻。乃贈太尉,飾終禮滂。
  返葬沙河,羽儀央央。闔朝傾祖,河尹護喪。
  生榮死哀,行路感傷。令人孺慕,攀泣喤喤。
  高墳崔嵬,钜鹿劇旁。森梢宰樹,繚繞連岡。
  呈嗟廣平,宅此不暘。孝孫翼翼,論撰靡忘。
  豐碑堅碣,萬古訾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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