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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真卿行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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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魯公行狀 殷亮撰 公姓顏,名真卿,字清臣,小名羨門子,別號應方,京兆長安人也。 顏氏乃春秋小邾子之苗裔。昔帝軒氏生昌意,昌意生顓帝,顓帝生老童,老童生吳回,吳回生陸終,陸終生六子:一曰昆吾,其國衛也;二曰參胡,其國韓也;三曰彭祖,其國徐也;四曰會人,其國鄭也;五曰曹姓,其國邾也;六曰季連,其國楚也。曹姓國於邾,春秋邾武公為魯之附庸國。武公名儀甫,字顏公,故《公羊傳》雲:「顏公有功于齊,齊威公命為小邾子。」子孫以王父字為姓氏,以其附庸于魯,故代代事魯為卿大夫。故先賢傳孔子弟子,達者七十二人,顏氏有其八。則顏氏之儒學可知也。若顏無繇字路,顏回字子淵,顏辛字子柳,顏高字子驕,顏祖字襄顏,噲字子聲,顏之僕字叔並,顏何字冉是也。至公之十六代祖魏青、徐二州刺史諱盛,字魯國,居琅琊,葬臨沂縣西七裡。十二代祖晉侍中諱含,自琅琊居丹陽。五代祖北齊黃門侍郎諱之推,自丹陽居京兆長安。高祖秦王府記室參軍諱思魯,曾祖蔣王文學著作郎諱勤禮,祖曹王侍讀諱昭甫。父薛王友贈太子少保諱惟貞,即秘書監師古之曾侄孫也。 公以家本清貧,少好儒學,恭孝自立。貧乏紙筆,以黃土埽牆,習學書字,攻楷書絕妙。詞翰超倫,年弱冠,開元二十二年進士及第登甲科。二十四年吏部擢判入高等,授朝散郎秘書省著作局校書郎。 天寶元年秋,扶風郡太守崔琇舉博學文詞秀逸,玄宗禦勤政樓,策試上第。以其年授京兆府醴泉縣尉。黜陟使戶部侍郎王珙以清白名聞,授通直郎長安尉。六載,遷監察禦史。制雲:「文學擅于登科,器幹彰於適用。宜先汗簡之職,俾佇埋輪之效。」尋充河東朔方軍試覆屯交兵使,凡閱舉糾士伍舒慘之情,事理無不必當。 七載,又充河西隴右軍試覆屯交兵使。五原郡有冤獄不決,公理之。時方久旱,而甘澤立應,郡人呼為「禦史雨」。 八載,又充河東朔方軍試覆屯交兵使。有滎陽鄭氏兄弟三人,或居令長,或尉京畿劇任。往年母亡,殯於太原佛寺空園之內,經二十九載未葬。公乃劾奏之,敕三人放歸田裡,終身勿齒。左金吾將軍李延業,素承恩渥,曾召蕃客內宴,引駕仗不報台。公責之。延業憑恃權勢,於朝堂喧憤。公奏之,出為濟南太守。朝廷憚焉,不敢不肅。八月,遷殿中侍御史。時中丞宋渾,以私怨為禦史吉溫、崔珪所誣告,謫賀州。公謂珪、溫曰:「奈何以一時之忿,而欲危宋璟裔乎?」由是與二人不平。宰相楊國忠初党于溫,亦怒公之不附已,令吉溫諷中丞蔣冽,奏公為東京畿採訪判官。 九載十二月,轉侍御史。百余日,轉武部員外郎,判南曹。提綱目,鋤苛細,武調者多感而懷之。 十二載,國忠以前事銜之,謬稱精擇,乃遂出公為平原太守,其實去之也。公至郡,訪孝義名節之士,皆旌其門閭,或蠲其戶役。安陵處士張鎬,多才博識,隱居。公詣其居,與之抗禮。因廉使巡察,乃薦焉。其後鎬官至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安祿山鎮幽州十餘載,末年反跡頗著,人不敢言。公亦陰備之,因歲終式修城,乃浚濠增堵,壞環垣,立植木。內為禦敵之計,外托勝遊之資。及兵興,果賴其固而城得全。 十四載,祿山禍謀將發,公遣子至范陽啟祿山,以今年冬合當入計。祿山猜之,不許。公既不得離郡,乃遣親客前漢中長史蹇昂奏其狀,狀留禁中不報。十一月,祿山反于范陽,眾號十五萬,長驅自趙定而南趨洛陽。散榜諸郡,莫敢枝梧。祿山乃榜公,令以平原、博平兵七千人防河,以博平太守張獻直為副。公登時使平原司兵參軍李平乘駟奏之。平至東京,見封常清,雲:「吾得上旨,凡四方奏事者,許開函而再封之。」平聽焉。常清遂倚帳操筆,寄書於公,論國家之事,詞意甚切。並附募捕逆賊牒數十封至平原,令堅相待。公從之。使親表及門客密送于諸郡,因此多有。而常清乃尋自敗績焉,有敕賜死於陝州,竟不接聲。平之未至京師也,玄宗歎曰:「河北二十四郡,無一人向國乎?」及聞平至,遣中使五六輩迎之,兼敕平奔馬直至寢殿門,然後令下。奏事畢,玄宗大喜,顧謂左右曰:「顏真卿何如人?朕兼未曾識,而所為乃爾!」 祿山之發范陽也,時平原郡有靜塞,屯平盧鎮兵三千五百人,並已發赴鎮,在路未達。公悉追回,更追諸縣武舉及獵射人,兼召募精勇,旬日至萬餘人。遣宗子平原郡靈事李擇交統之。驍勇之士刁萬歲、和琳、徐浩、馬相如、高抗等分押營伍,皆千夫之長,樂以義舉,腹心無阻,而為其將帥焉。聚兵後數十日,公大饗將士於子城四門之外,辦吏四人主酒食所約五十萬。廝役之流,無不飽飫。公躬自撫巡,舉酒下淚,言國家之恩,戮力死節,無以上報。眾皆激憤勇,思致命焉。時饒陽太守盧全誠與司馬李正舉兵據其城,河間司法參軍李奐殺祿山所置長史王忠於濟南。月餘日,清河義兵複歸本郡,濟南太守李隨下游奕將訾嗣賢渡河,得博平偽太守馬冀,據其郡。各有眾數千,或至萬人,相次於平原,共推公為盟主。公三辭後聽焉。諸郡諮稟指揮,告敗克日數十至。信都郡武邑縣尉李銑來投,本縣令龐宣遠拘劉銑母,公以私錢十萬募人劫迎之。故士眾歎感,無不願效者。果遂群意,兼斬龐宣遠首而攜回。 十二月,祿山陷東京,害留守尚書李憕、禦史中丞盧奕、判官鞏縣尉蔣清等,因使以三人之首來徇河北,且以脅降諸郡。逆使者段子光至,初拽入門,子光大呼曰:「僕射十三日入東京,遠近盡降。聞河北諸郡不從,故令我告之。公若損我,悔有日在。」遂曆指三首,各言其人。公識其是,恐搖人心,乃謬謂諸將曰:「我審此三人,皆非也。」遂命腰斬子光,潛令收藏三首,志其處。數日,稍定,取憕、奕等首澡潔,仍縛蒲為身棺殮,發哀致祭,城外殯之。哭三日,舉聲下淚,受文武吊慰,左右無不出泣涕者。自此義合歸者益多矣。 斬段子光之日,滄州清河縣步五千攻常山。太原節度使王承業擁兵最近,不時出救,常山遂陷。諸郡頗有貳者。玄宗乃以公為戶部侍郎,依前平原太守充本郡防禦使,仍與節度使李光弼計會招討。公以景城長史李暉為副,李銑、賈載、前侍御史沈震為判官。是月,又詔公為河北採訪處置使。公又以前咸陽尉王延昌為判官,張澹為支使。 時清河郡寄客李華(後因獻封事,睿宗有敕改名),為郡人來乞師於公曰:「竊聞公高義首唱,河朔歸順之人皆依倚。以為聲氣洪贍,人心可用。若不倦於聽,則僕請言之。「公曰:「何如?華曰:「國家舊制,江淮郡租布貯於清河,以備北軍費用,為日久矣,相傳為天下北庫。今所貯者有江東布三百余萬疋,河北租調絹七十余萬,當郡彩綾十余萬。累年稅錢三十余萬,倉糧三十萬。時討默啜,甲仗藏於庫內五十余萬,編戶七十萬,見丁十余萬。計其實,足以三平原之富;料其卒,足以二平原之強。若因撫而有之,以兩郡為腹心唇齒,其餘乃四支耳,安敢有不從者哉!」彼要僕為行人,以造公之壘。僕明見其可同心也。取命於屏戟之外,惟公圖之。」公曰:「所合之眾,未曾知戰。自死且急,安有恤鄰之暇哉!雖然,諾足下之請,則可為乎?」華對曰:「清河遣僕致命於公者,蓋欲稟義□。大賢以濟謀,非力不足,而借公之師,以當強寇也。瞻仰高意,未有決詞定色,與濟清河也。安敢言為哉!」時華才年二十餘,皆沮雲:「必動眾無成。」惟公奇之,迫於眾情,未時許耳。華乃就館操書,以達其意,意者略言:「清河去逆就順,以全實之資,上公之軍,而承公之命。時不納而疑之,即僕回轅之後,清河必有所托,系與他人,與公為西面之難,無什日之期耳。公及噬臍乎?」公覽而驚之,遂排群議,獨仗其決,借兵六千人。兵既出平原,次於竟上。華將把公手而歸,公曰:「兵既行矣,可以言吾子之意否?」華曰:「近聞朝廷遣程千里統精兵十萬,自太行東下,擬詣崞阝口,助河北諸軍討滅叛逆。而𡻳為賊所守,千里兵不得東出。須先伐魏郡袁知泰(泰祿山所署偽太守)納舊太守司馬垂,使為西南主。分開𡻳口,出千里之軍,因令討鄴郡以北,直至幽府已來未順城邑。平原、清河率同盟諸將,以十萬人直指河陽,分效兵巡河,而悉制其奔沖之路。計王師東討洛邑,必不減二十萬;河南諸郡義師,西向臨之,亦不減十萬。公當表請堅壁勿戰,不旬月,而賊有潰敗相圖之勢矣。」公然之。遂移牒清河等諸郡,並遣大將宗子李擇交、副將平原縣令范馥、偏裨和琳、徐浩等十餘人,促兵清河合勢,以便宜從事。 華覆命於清河,因兵合之際,修永濟渠,引水繞州,城上大修守戰之具。旬日而畢。又以清河四千兵,與平原連蹤而西。時博平亦義兵千人來合,於是三郡之師,屯于博平郡堂邑縣西南十裡。袁知泰遣其麾下將白嗣深、乙舒蒙等,率二萬人來拒戰。三郡之兵,盡日苦鬥。遂大敗之,斬首萬餘級,生擒一千余人,馬一千匹,軍資器械,不可勝數。其日,魏郡城東南面女牆一百五十步,無故而崩(去郡邑百里,戰日而崩,所以為異)。知泰走投汲郡。於是自魏郡以東,至堂邑百餘裡,莫不攜壺漿於道側,以候官軍。公聲益震,境內稍安。 初,平原之師,既西合清河,時賊將史思明圍饒陽,恐平原救之,仍遣遊弈兵來拒。前鋒去舊縣十裡,公懼不敵,乃遣驍將刁萬歲以三千兵逆之,堅壁不戰。又以書過河,招北海太守賀蘭進明,統馬步兵五千來助。公陳兵而迎之,相揖哭於馬上,悽慟三軍。宴犒甚厚,進明遂屯平原城南,息養士馬,公每事諮謀之。自是兵威之重,稍移於進明矣,而公不以為嫌。進明未有所之,李擇交兵入清河,尋又破於堂邑,而因公以有功。禮遜於進明,加河北招討使。擇交、馥各征進官級,其清河、博平有功,不錄一人,時論進明必有後敗,未期果失律於信都城下,有詔抵罪。公縱之使赴行在。進明以全,乃公護之也。君子曰:「竊人之財,猶為之賊,況竊人之功乎?」進明之不死幸也,然公亦過於寬厚矣。 三月,河北節度使李光弼,以朔方馬軍三千,步軍五千,初出土門,將討定河朔。公乃抽兵歸,並放博平、清河等軍各歸本郡,斂以戢待光弼之命。俄而光弼拔平山郡(敕改常山為平山),續有詔遣郭子儀以萬軍助之,兩進兵又拔趙郡。史思明方守博陵以自固,仍將兵來拒,於是兩軍與思明三萬人對陣於嘉山,大戰。思明敗績,徒跣走入博陵城。兩軍斬首萬餘,虜獲不可勝計。時平山、趙郡已拔,劉正臣(本名客奴)歸順于平原,平盧等十七郡,公先據之。於是橫截賊路人,往來幽府,皆以精騎偷路,又多被官軍殺之。其賊將士父母、妻子,及曳落河種族,並質在范陽,絕懷震恐。時方盛暑,公知光弼、子儀禁斷侵掠,將士少衣服,乃送十五萬帛,為三萬人裝以遣。人至饒陽,屬潼關不守,兩軍卻入土門,遂留不行。然河北諸郡,公始複指麾征討之事。肅宗之在靈武也,公前後遣判官李銑及馬步軍張雲子,以蠟為彈丸,以帛書表,實於彈丸之內,潛至靈武奏事。有詔以公為工部尚書兼御史大夫,依前河北招討採訪處置使。又於丸內奉敕書。及即位改年赦書至平原,散下諸郡宣奉焉。又令前監察禦史鄭昱奉赦書,宣佈河南江淮,所在郡邑,風從不疑,而王命遂通,則公之力也。而河北諸郡,稟公之命,粗為安肅。公以兵興半年,軍用已竭,思所以贍濟之,未得其略。 先是,清河行人李華,自堂邑戰勝後,又睹公辭權而不有之,遂藏於人間不及見。公再三盟約,號令諸郡,及以文牒求之曰:「清河郡屬崔審交應賊之後,吏不安,行人李華及崇墉浚隍,鍛甲矯翦,乞師破敵,和眾以安人。靜言其功,須有甄賞。仍牒之于路以求焉。」華於是複詣平原,與公相見。公因問以足用之計。華遂與公數日參議定,以錢收景城郡鹽,沿河置場,令諸郡略定一價,節級相輸,而軍用遂贍。時北海郡錄事參軍第五琦,隨刺史賀蘭進明招討于河北。睹其事,遂竊其法,乃奏肅宗於鳳翔,至今用之不絕,然猶未得公本策之妙旨焉。 是年秋,祿山遣其將史思明、尹子奇等,並力攻河北諸郡,前後百餘日。饒陽、河間、景城、樂安,相次而陷,所存平原、博平、清河三郡而已。然人心潰叛,不可複製。公乃將麾下騎數百,棄平原渡河,由淮南、山南取路,朝肅宗於鳳翔行在。初公之將過河也,乃謂判官穆甯、張澹曰:「賊勢,死爾。若委命待擒,必為其快心,辱國之命也。今將徑赴行在,公以為何如?若朝廷必誅敗軍之罪,以勵天下,則王綱可振,死亦何恨!如複從事,以責後效,則業不朽矣。」甯、澹與諸將皆贊之。策馬發至,朝廷除公為憲部尚書。初劉客奴以漁陽歸順,時史思明與光弼、子儀相持于趙定之間。客奴遣使越海,與公計會,公使判官賈載將男頗為質信,泛海以軍糧及戰士衣服遺之。時頗始年十歲餘,公更無子息,三軍懇請留之,不從。及載等回,公乃與漁陽聲勢相連,尋又使人迎其軍。比至,公已棄平原,歸於行在,竟不及事。然自肅宗已來,河南及諸道立功大將,如王元忠、田神功、董泰、侯希逸、李正已、許杲卿等,初皆是公自北海迎致之者,終無私謁焉。 至二年正月,又除御史大夫。未幾,因忤聖旨,貶馮翊太守。乾元元年三月又改蒲州刺史本郡防禦使,封丹陽縣開國子,食邑一千戶。是年,為酷吏唐旻所誣,貶饒州刺史。二年六月,拜升州刺史,充浙江西道節度使兼宋亳都防禦使。劉展反狀已露,公慮其侵軼江南,乃選將訓卒,緝器械為水陸戰備。都統使李峘以公為太早計,因密奏之。肅宗詔追,未至京,拜刑部侍郎。及劉展舉兵渡淮,峘敗績奔江西,淮南遂陷於展。議者皆多公而怨峘焉。 上元元年秋。時禦史中丞丞敬羽,狙詐險慘,班列皆避之。公曾與之語及政事,遂遭誣,貶蓬州長史。公樂道自怡,不以介懷。寶應元年八月,代宗有詔除利州刺史。十二月拜戶部侍郎,加銀青光祿大夫上柱國。廣德元年,又加金紫光祿大夫,充荊南節度使觀察處置使。遲留未行,為密近所誣,遂罷前命。代宗幸陝,公扈從至行在,除尚書右丞。宰相元載與公不葉,公亦面數之,不為之屈。及鑾駕還宮,公曾建議先謁廟,然後即安宮闕,事竟不行。時載方在於立班,更顧公曰:「所見雖美,其如不合事宜。」公怒而進曰:「用舍在相公耳,言者何罪乎?然朝廷紀綱,豈堪相公再破除也!」載自此銜之而不忘。二年正月,除檢校刑部尚書兼御史大夫朔方行營汾晉等六州宣慰使。載又疑公,因使奏對必言短。尋罷前命,惟知刑部尚書事。三月,晉封魯郡開國公,食邑三千戶。載自與公有隙,常俟公闕,公亦獻書直奏其奸狀。代宗俱容,不罪之也。 永泰二年春,差公攝職謁太廟。公以祭器不修,言之於朝。載譖公以為訕謗時政,貶峽州別駕。代宗為罰過其罪,尋換吉州別駕。公與往來詞客,詩酒講論,為樂甚。有所著,編為《廬陵集》十卷。於大曆三年遷撫州刺史。在州四年,以約身減事為政。然而接遇才人,耽嗜文卷,未曾暫廢焉。因命在州秀才左輔元編次所賦,為《臨川集》十卷。七年九月,拜湖州刺史。公以時相未忘舊怨,乃加勤於政,而以杭州富陽丞李崿為本州防禦副使,蘇州寓客校書郎權器、遊客前大理司直楊昱為判官,委墾草辟田之務於崿,委閱簿檢吏接詞政之務於器、昱等,而境內宴然。公初在平原,未有兵革之日,著《韻海鏡源》,成一家之作。始創條目,遂遇祿山之亂,寢而不修者二十餘年。及至湖州,以俸錢為紙筆之費,延江東文士蕭存、陸士修、裴澄、陸漸、顏祭、朱弁、李莆、清河寺僧智海,兼善小篆書吳士湯涉等十佘人,筆削舊章,該搜群籍,撰定為三百六十卷。大凡據《法言》、《切韻》次其字,按經史及諸子語,據音韻次字成句者刊成文裁以類編;又按《倉雅》及《說文》、《玉篇》等,其義各注其下,謂之字腳。「韻海」者,以牢籠經史之語,依韻次之,其多如海。「鏡源」者,八體之本,究形聲之義,故曰鏡源。綿亙數載,其功乃畢。表奏上之,有詔付所司藏之於書府。大抵求經史撰集篇賦,利於後學焉。此外餞別之文,及詞客唱和之作,又為《吳興集》十卷。今檢校國子祭酒楊昱,自禦史中丞京畿採訪使除為漢州刺史,轉湖州刺史。以舊府之恩,乘州人之請,紀公遺事,刊石立《去思碑》於州門之外。即今都官郎中陸長源之詞也。 十二載,元載伏誅,召公為刑部尚書經年。公以前後頻典刑憲,密啟辭焉。乃上選舉利害事宜數十條,代宗善之,人莫知也。遂改吏部尚書,今上諒暗之際,詔公為禮儀使。先自玄宗以來,此禮儀注廢闕,臨事徐創,實資博古練達古今之旨。所以朝廷篤於訕疾者,不乏于班列,多是非公之為。公不介情,惟搜《禮經》,執直道而行已。今上察而委之,山陵畢,授光祿大夫,遷太子少師,依前為禮儀使,前後所制儀注,令門生左輔元編為《禮儀》十卷,今存焉。三年八月,遷太子太師。 四年,淮甯節度使李希烈以十四州叛,襲陷汝州,執刺史李元平歸蔡州。朝廷詔公為淮甯軍宣慰使,公乘驛駟至東京,河南尹鄭叔則勸公曰:「反狀已然,去必陷禍。且須後命,不亦善乎!」公曰:「君命也,焉避之!」至許州,與希烈相見。宣傳詔意未畢,逆賊使其大將軍王玢、周曾,詬公以醜詞,劫公以白刃;又令鄰境同惡所遣使者四人,於希烈之前拜舞,伏稱誣訴國家之事,勃慢凶豪,詞所不忍聽也。又令親兵五千人,號為希烈養子,人各持一刀,逼脅於公,如欲剸食之勢,公位不移定,色不撓懼。希烈睹公辭色不變,謬為驚駭,以身蔽公。兵人既退,方揖公就館。前後詐為公表奏,自說其強盛以請汴州者數十。今上知而寢之。希烈雖窮凶極惡,然亦感公文義,大陳設燕會,將欲送公於朝廷。先為賊所擒汝州刺史李元平時在座,公指引叱責之。元平羞慚而起,書其奸意,坐上潛通。希烈意變,罷宴後,遂拘公於官舍。令甲卒十人守之,仍穿一坑於廳之前以脅公。公乃直言指希烈雲:「死生有定,何足多端相侮哉!但以一劍見與,公即必睹快事,無多為也。」希烈慚謝焉,自後不敢無禮於公也。 居數月,賊于安州城下破官軍,得獲將士,以頭連誇示於公。公大聲叫呼,自床投地,憤絕良久乃蘇。從此更不復與人言語。及哥舒曜收復汝州,擒檢校刺史周晃已下百人,希烈乃遣周曾、康秀林等領二萬人,來襲哥舒于汝州。曾、秀林行至襄城,乃謀翻兵殺希烈,奉公為節度使以歸順,希烈押衙姚澹亦為內應。先期一日,事泄,希烈乃遣騾子軍三千,奄至襄城,殺周曾等,收其期兵而回。因送公于蔡州龍興寺居焉。公度不得全,自撰墓誌,以見其心,又就希烈請數人之饌。希烈不知而給之,自陳設之,因為文祭周曾已下為賊所害者,無不欷歔。其十二月,希烈陷汴州,僭逆稱號,為慘酷之具以逼公,意欲其屈禮。公憤然而無求生之意,賊以止焉。 貞元元年,河南王師複振。賊慮蔡州有變,乃使其將辛景臻,于龍興寺積薪,以油灌。既縱火,乃傳希烈之命:若不能屈節,自即裁之。公應聲投地,臻等驚慚,扶公而退。希烈審不為已用,其年八月二十四日,又使景臻等害于龍興寺幽辱之所,凡享年七十七。 明年三月,希烈為麾下將陳仙奇所殺。淮西平,仙奇遣軍將營送公神櫬于京師,嗣子櫟陽縣尉頵、次子秘書省正字碩迎喪至汝州襄城縣,乃葬焉。攀號屢絕,毀裂過不自勝。以其年十一月三日,祔葬萬年縣鳳棲原之先塋。有詔贈司徒,諡曰文忠,賻錢五十萬,粟二百碩。中使弔祭,儀仗送於墓所。朝野莫不哀傷。公蹈忠節之苦,古今無類焉。 公平居之日自卑,有井介之操,而能容眾;有潔已之方,不以疵物。與道合,歲寒者,終始無渝變,況君臣大義,名教大節,而得造次焉可奪求生而害仁者。於戲!淮寧之難,豈止天不憗遺,蓋亦有無良之人,以怨報德,投之於無存之地也。悲夫! 初遭難後,江西節度嗣曹王皋上表曰:「臣見蔡州歸順腳力張希璨、王仕禺等說,去年八月二十四日,蔡州城中見封有鄰兒不得名字雲:『希烈令偽皇城使辛景臻、右軍安華于龍興寺殺顏真卿,埋于羅城西道南裡,並立碑。』臣聽之未畢,涕泗交流。三軍對臣,亦苦嗚咽。」 且臣死王事,子複父仇,人倫常經,不足褒異。所悲去古日遠,澆風蕩浮,多苟偷生,曾不顧節,使忠孝寂寞,人倫憔悴。昨段秀實奮身擊霑首,今顏真卿伏縊烈庭,皆啟明君臣,發揮教訓,近冠青史,遠紹前賢。夫日月麗天,幽明向燭;忠烈曜世,回邪革心。 伏請陛下降議百寮,遐布九有,刻石頌德,告廟圖形。使元壤感恩,皇風澤物。公之密親懿友,動相規用,以成其務者:即今給事中殷公亮,吏部員外郎柳公冕;采其謀猷,分以休戚者:今吉州刺史李公崿,重其器,悅其能者:今檢校國子祭酒楊公昱,故戶部員外郎權公器。其餘顧盼曾假吹噓成名,布於詞場及內外之列者,不可勝紀。李公崿吉州以小子久趨於欄戟,定以使言,將存刊刻,用防逸墜,尚實去飾,庶無愧焉。其故同事之人,先後存亡,錄之于左。謹狀。 【注】 殷亮,永甯尉殷寅之子。曆給事中,終杭州刺史。殷寅則是顏真卿舅舅殷踐猷次子。所以殷亮是顏真卿表侄。《顏魯公集》誤作「因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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