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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興十一年39歲


  紹興十一年〔1141〕,辛酉歲,年三十九。

  援淮西,召赴行在。除樞密副使。賜金帶、魚袋、銀、絹、鞍馬等。帶本職按閱御前軍。還兵柄。還兩鎮節,充萬壽觀使,奉朝請。證張憲事,歿。

  春正月,諜報虜分路渡淮。先臣得警報,即上疏,請合諸帥之兵破敵,未報。十五日,兀術、韓常果以重兵陷壽春府。二十日,韓常與偽龍虎大王先驅渡淮。二十五日,駐廬州界。邊報至行在,上賜禦劄曰:「虜人已在廬州界上,卿可星夜前來江州,乘機照應,出其賊後。」詔未至,先臣竊念虜既舉國來寇,巢穴必虛,若長驅京、洛,虜必奔命,可以坐制其弊。二月四日,既遣奏,複恐上急於退虜,又上奏曰:「今虜在淮西,臣若搗虛,勢必得利。萬一以為寇方在近,未暇遠圖,欲乞親至蘄、黃,相度形勢利害,以議攻卻。且虜知荊、鄂宿帥必自九江進援,今若出此,貴得不拘,使敵罔測。」至是上得乞會兵奏,大喜。及得搗虛奏,果令緩行。是日又得出蘄、黃之請,益喜,手劄報諭,以為「中興基業,在此一舉」。

  初九日,先臣始奉初詔,時方苦寒湣敕,乃能勉為朕行,國爾忘身,誰如卿者!」師至廬州,兀術聞先臣之師將至,與韓常等俱懲潁昌之敗,望風遽遁。遂還兵于舒,以俟命。上賜劄,以先臣「小心恭慎,不敢專輒進退」「為得體」。兀術用酈瓊計,複窺濠州。三月初四日,先臣不俟詔,麾兵救之,次定遠縣。兀術先以初八日破濠州,張俊以全軍八萬駐於黃連鎮,去濠六十裡,不能救。楊沂中趨城,遇伏,僅以身免,殿前之兵殲焉。虜方據濠自雄,聞先臣至,又遁,夜逾淮,不能軍。

  夏四月,遣兵捕郴賊駱科。又遣兵援光州。自朱仙鎮之機一失,虜勢浸橫,暫卻遽進,不可複圖,堤防攻討,皆無預于恢復之計。柘皋之戰,第能拒敵人之鋒而已。中原之事,未可議也。十年冬,司農少卿高穎慷慨自陳,欲「裨贊岳飛十年連結河朔之謀」,措置兩河、京東忠義軍馬,為攻取計。梁興不肯南還,複懷、衛二州,絕山東、河北金、帛、馬綱之路,然竟亦無所就,虜人之強自若。

  既而秦檜竟欲就和議,患諸將不同己,用範同策,召三大將論功行賞。先臣至行在,二十四日,授樞密副使,加食邑七百戶、食實封三百戶,特旨位在參知政事上,賜金帶、魚袋、銀、絹等,視宰臣初除體,先臣奏請還兵。二十七日,罷宣撫司,諸軍皆冠以「御前」字。

  五月十一日,詔韓世忠留院供職,俊與先臣並以本職按閱軍馬,措置戰守。同以樞密行府為名,撫定韓世忠軍于楚州。

  先是,先臣少俊等十餘歲,事俊甚勤。紹興改元,有李成之役,俊既叨先臣之功,得逭其責,甚德先臣,且服其忠略,屢稱薦於上。其後二、三年間,蕩湖、廣、江西之勍寇,複襄陽六郡之故疆,不淹時而大功立。時論許予,置諸將右。上亦自謂得人傑,行賞不計其等,擢之不次之位,俊頗不平。四年,虜犯淮西,乃俊分地也,怯敵不肯行。宰臣趙鼎責而遣之,至平江府,又辭以墜馬傷臂。鼎怒,命一急足領之出關,且奏請誅俊,以警不用命者,既又以無功還。先臣渡江,一戰大捷,解廬州圍。上奇其功,畀以鎮寧、崇信兩鎮之節,俊益恥之。及先臣位二府,正專征,天下稱三大帥,與俊體敵,俊忿疾,見於辭色。先臣益屈己下之,數以卑辭致書於俊,俊皆不答。楊麼平,先臣又致書,獻俊樓船一,兵械畢備。俊受船,複不答書。先臣事之愈恭,俊橫逆自若。至七年,恢復之請大合上意,劄書面命,皆以中興之事專畀先臣。又所賜褒詞每有表異之語,如曰,「非我忠臣,莫雪大恥」;「卿為一時智謀之將,非他人比」;「朕非卿到,終不安心」;甚者謂「聽飛號令,如朕親行」。俊見之,常憾其軋己,有意傾之。

  是歲淮西之役,先臣聞命即行。途中得俊諮目,甚言前途糧乏,不可行師。先臣不復問,鼓行而進,故賜劄曰:「卿聞命,即往廬州。遵陸勤勞,轉餉艱阻,卿不復顧問,必遄其行。非一意許國,誰肯如此。」俊聞之,疑先臣漏其書之言於上。歸則倡言於朝,謂先臣逗遛不進,以乏餉為辭。或勸先臣與俊廷辨,先臣曰:「吾所無愧者,此心耳,何必辨。」

  及是視世忠軍,俊知世忠嘗以謀劫虜使,敗和議,忤檜,承檜風旨,欲分其背嵬,謂先臣曰:「上留世忠,而使吾曹分其軍,朝廷意可知也。」先臣曰:「不然,國家所賴以圖恢復者,唯自家三、四輩。萬一主上複令韓太保典軍,吾儕將何顏以見之?」俊大不樂。比至楚州,乘城行視,俊顧先臣曰:「當修無可奉告以為守備計。」先臣曰:「吾曹所戮力,以圖克復,豈可為退保計耶!」俊艴然變色,遷怒於二候兵,以微罪斬之。韓世忠軍吏耿著與總領胡紡言:「二樞密來楚州,必分世忠之軍。」且曰:「本要無事,卻是生事。」紡上之朝,檜捕著下大理,擇酷吏治獄,將以扇搖誣世忠。先臣歎曰:「吾與世忠同王事,而使之以不辜被罪,吾為負世忠!」乃馳書告以檜意。世忠大懼,亟奏乞見,投地自明,上驚,諭之曰:「安有是!」明日,宰執奏事,上以詰檜,且促具著獄。於是,著止坐妄言,追官,杖脊,黥流吉陽軍,而分軍之事不復究矣。

  俊於是大憾先臣。及歸,倡言於朝,謂先臣議棄山陽,專欲保江,且密以先臣報世忠事告檜。檜聞之,益怒,使諫臣羅汝楫彈其事。

  初,檜不欲宗強,先臣乃建資善之請。檜擠趙鼎而黜之,先臣獨對眾嘆惜,與檜意俱不合,已深惡之。及檜私金虜,主和議,先臣慷慨屢上平戎之策,以恢復為己任。入覲論和議,則斥「相臣謀國不臧」;表謝新複河南赦,則有「唾手燕雲」等語,旨意大異。上賜以手書諸葛亮、曹操、羊祜三事,先臣恭書其後,鄙曹操之為人「酷虐變詐」,且曰:「若夫鞭撻四夷,尊中國,安宗社,輔明天子,以享萬世無疆之休,臣竊有區區之志,不知得伸歟否也?」至虜人渝盟,上劄付檜奏於先臣,先臣讀之,見「德無常師,主善為師」之說,惡其言飾奸罔上,則又恚罵曰:「君臣大倫,比之天性,大臣秉國政,忍面謾其主耶!」檜自是既憾先臣之非己,又懼其終梗和議,忤金人意,謂先臣不死,己必及禍,遂有必殺先臣之念,日夜求所以誣陷之者。先臣亦自知不為檜、俊所容,屢請解兵避之,不許。

  始,檜議和,諸將皆以為不便,檜知張俊貪,可以利動,乃許以罷諸將兵,專以付俊,俾贊其議。俊果利其言,背同列,而自歸於檜,檜深感之。至是得俊語,複投其所甚欲,乃日召俊,與謀共危先臣。以萬俟卨在湖北,嘗與先臣有怨,故風卨彈之。卨尤喜附檜,願效鷹犬,章再上,不報。又風羅汝楫章六上,又不報。會先臣亦累抗章,請罷樞柄,上惜其去,以詔慰之曰:「曾居位之日幾何,而丐間之章踵至,無亦過矣,為之憮然。」先臣力辭,八月,還兩鎮節,充萬壽觀使,奉朝請,恩禮舊。制詞有「奮身許國,彯趙士之曼纓;勵志圖功,撫臧宮之鳴劍。」表先臣之志始終不替也。

  於是檜、俊之忿未已,密誘先臣之部曲,以能告先臣事者,寵以優嘗,卒無應命。又遣人伺其下與先臣有微怨者,輒引致之,使附其黨,否者肋之以禍。聞王貴嘗以潁昌怯戰之故,為臣雲所折責。比其凱旋,先臣猶怒不止,欲斬之,以諸將懇請,猶免。又因民居火,貴帳下卒盜取民蘆筏,以蔽其家,先臣偶見之,即斬以徇,杖貴一百。檜、俊意貴必憾先臣父子,使人誘之。貴不欲,曰:「相公為大將,甯免以嘗罰用人,苟以為怨,將不勝其怨矣!」檜、俊不能屈,乃求得貴家私事以劫之,貴懼而從。

  時又得王俊者,嘗以從戰無功,歲久不遷,頗怨先臣。且位副張憲,屢以奸貪為憲所裁,與憲有隙。俊本一黠卒,始在東平府,告其徒呼千等罪,得為都頭。自是以告訐為利,不問是否。自出身以來,無非以告訐得者,軍中號曰「王雕兒」,雕兒者,擊搏無義之稱也。檜、俊使人論之,輒從。

  於是檜、俊相與謀,以為張憲、貴、俊等皆先臣之部將,使其徒自相攻發,而因及其父子,庶主上不疑。張俊及自為文狀付王俊,妄言張憲謀還先臣兵,使告之王貴,乃使貴執憲,以歸於己。是時,俊附檜党,檜方專國,擅權威,動人主,風旨所向,無敢違忤。是非黑白,在檜呼吸間,自非守道不屈之士,未有不折而從之者,故貴等唯其所使。憲未至,張俊預為獄待之。屬吏王應求請於俊,以為密院無推勘法,恐壞亂祖宗之制。俊不從,親行鞫煉,使憲自誣,謂得臣雲手書,命憲營還兵計。憲被血無全膚,竟不伏。俊手自具獄,以獄之成告於檜。

  十月,械憲至行在,下之棘寺。十三日,檜奏,乞召先臣父子證張憲事,上曰:「刑所以止亂,若妄有追證,動搖人心。」不許。檜不復請,十三日矯詔召先臣入,臣雲亦逮至(據《三朝北盟集》先臣飛傳)。前一夕,有以檜謀語先臣,使自辨,先臣曰:「使天有目,必不使忠臣陷不義;萬一不幸,亦何所逃!」明日,使者至,笑曰:「皇天后土,可表飛心耳!」

  初命何鑄典獄,鑄明其無辜,改命萬俟卨。卨不知所問,第嘩言先臣父子與憲有異謀。又誣先臣使于鵬、孫革致書於憲、貴,令之虛申探報,以動朝廷;臣雲以書與憲、貴,令之擘畫措置。而其書皆無之,乃妄稱憲、貴已焚其書,無可證者。自十三日以後,坐系兩月,無一問及先臣。卨等皆憂,懼無辭以竟其獄。或告卨曰:「淮西之事,使如台評,則固可罪也。」卨喜,遽以白檜,十二月十八日,始劄下寺,命以此詰先臣。卨先簿先臣家,取當時禦劄,束之左藏南庫,欲以滅跡。逼孫革等使證先臣逗遛,而往來月日甚明,竟不能率,乃命大理評事元龜年雜定之,以傅會其獄。

  會歲暮,竟不成,檜一日自都堂出,徑入小閣,危坐終日。已而食柑,以爪畫其披幾盡。良久,手書小紙,令老吏付獄中,遂報先臣死矣,蓋十二月二十九日也,年三十有九。其具獄但稱以眾證結案,而先臣竟無服辭雲。憲與臣雲俱坐死,原幕屬、賓客於鵬等坐者六人。獨參謀薛弼,嘗有德於卨;為憲湖北時,檜在永嘉日,又嘗從檜遊,且恭奴事,得其歡心。及在幕中,知檜惡先臣,動息輒報,得不坐。遷先臣家族於嶺南,與張憲並籍沒貲產。檜使親党王會括,家無儋石之儲,器用惟存尚方所賜,之外無有也。

  初,先臣之獄,檜以忌怨成隙,待先臣以必死。何鑄既明先臣無辜,失檜意,遷鑄執政,而俾使虜,實奪其位。卨自請任其責,乃擢之為中丞,專主鍛煉。獄之未成也,大理丞李若朴、何彥猷以為無罪,固與卨爭。卨即日彈若樸,謂其黨庇先臣,與彥猷俱罷。大理卿薛仁輔亦言其冤狀,卒以罪去。知宗士㒟請以百口保先臣,卨劾之,竄死於建州。布衣劉允升上疏訟其冤,下棘寺以死。

  王俊以告誣,自左武大夫、果州防禦使超轉正任觀宗使。姚政、龐榮、傅選等以傅會,遷轉有差。後王俊離軍,檜猶不忘之,授以副總管。

  從者賞,違者刑,苟知避禍,無不箝結奉承。時董先亦逮至,檜恐其有異辭,引先面諭,且甘言撫勞之,曰:「毋恐,第證一句語言,今日便出。」先唯唯。檜使大程官二人,護先至獄中。先對吏,果即伏,遂釋之,不逾半刻(據趙甡之《中興遺史》)。

  唯樞密使韓世忠不平,獄成,詣檜詰其實,檜曰:「飛子雲與張憲書不明,其事體莫須有。」世忠曰:「相公言『莫須有』,何以服天下!」因力爭,檜竟不納。

  先臣死,洪皓時在虜中,馳蠟書還奏,以為虜所大畏服,不敢以名呼者唯先臣,號之為岳爺爺。諸酋聞其死,皆酌酒相賀曰:「和議自此堅矣!」他日,皓還朝,論及先臣死,不覺為慟。上亦素愛先臣之忠,聞皓奏,益痛悔焉。死之日,天下知與不知,皆為流涕,下至三尺童子,亦怨秦檜雲。

  查籥嘗謂人曰:「虜自叛河南之盟,岳飛深入不已,檜私于金人,勸上班師。金人謂檜曰:『爾朝夕以和請,而岳飛方為河北圖,且殺吾婿,不可以不報。必殺岳飛,而後和可成也。』」檜於是殺先臣以為信。

  沈尚書介謂先臣霖曰:「先臣之忤張俊也以廉,忤秦檜也以忠。俊方厚貲,而先臣獨清;檜方私虜,而先臣獨力戰,此所以不免也。時以為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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