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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七 天定錄卷中


  臣一介孱庸,濫號世祿,每念沉冤未雪,直筆久汙,一意纂修,五年勤瘁。比干宸覽,誤簡淵衷,萬死尚寬,九殞莫報。今因追感先臣飛事,輒賦百韻詩一篇,繕寫躬詣天庭投進,伏望聖慈特賜睿察,昭白而施行之。幹冒天威,臣下情無任皇懼震越屏營之至。

  承務郎、新差監鎮江府戶部大軍倉臣岳珂上

  永祐當臨禦,重熙極泰亨。物窮隍土複,地大孽牙萌。蠢爾戎真裔,違吾海上盟。腥膻盤九土,氛霧塞三精。于赫中興主,初專九伯征。赤符觀炳炳,嘉兆得庚庚。四七膺休運,三千協一誠。乾坤恢辟闔,日月洗明清。天授睢壇筴,風興渭水英。維時臣大父,韜跡聖廛氓。寶匣鳴長劍,雄冠彯曼纓。衣裘供羿射,燈火近韓檠。聖世方求駿,明神豈舍騂。始從魚鑰守,小析羽林兵。嘗虜無車乘,麾軍不鼓鉦。熏門摧彥政,汜水從閭勍。馹召班龍節,犀車下雀桁。王師俱蓄縮,胡騎愈縱橫。馬渡朝迎敵,鐘山夜駐營。狂瀾身砥柱,大廈手支撐。虜焰猶繁熾,吳都忽震驚。東巡傳警蹕,右袒半公卿。憤起宜興旅,追收建鄴城。大江誰飲馬,五嶽更刑牲。一蕩西江李,重殲固石彭。利兵驅虎豹,傑觀築鯢鯨。玉帳旋平廣,銅符遂帥荊。皇靈期濯濯,王事分傍傍。沙漠逋封豕,山林息聚虻。神州宜亟複,六郡乃先爭。桀犬徒馮壘,苗民敢抗衡。銳師掀狡窟,高堞覆堅棚。鼎澧兵方進,湖湘寇輒平。幾年凶禍結,八日駿功成。叛將因資用,降人豈畏坑,開疆下商虢,結約到磁洺。謀帥難張俊,還兵慮酈瓊。但虞遺後患,初匪厭紛更。沔鄂重歸鎮,齊劉尚據京。且羞離楚饌,未用渡河罌。細柳千屯灶,柔桑萬瓦甍。流民俱授畝,戰士亦從耕。大澮縈如帶,原田畫若枰。連雲登美稼,淅玉飯香粳。芻挽從今省,兵儲亦頓贏。吏貪無鼠碩,民佚異魴赬。姑定鴻溝約,交馳絕域伻。鄰歡新玉帛,宴衎樂簧笙。未幾邊搖草,惡知野食蘋。禮容方濟濟,革乘忽軿軿。睿斷昭雄赳,天威震隱谹。六帥紛霧集,四校盛雷車轟。戎駕爰方啟,神鋒莫敢攖。童髫欣再見,父老喜前迎。義氣通諸夏,謳聲沸八紱。官兵颺隼鷙,胡穴泣鼯猩。跬步臨京闕,朝衣詣寢楹。晉軍傳鶴唳,楚幕聽烏鳴。機會乘今日,雌雄決此行。幸成十載績,歸捧萬年觥。何事東來詔,遄追北指旌。撫膺皆壯士,牽袂有啼嬰。嶪岌登樞極,雍容儼珮珩。身雖處廊廟,志則在幽並。豈意中原略,深違時相情。和戎徒效敬,投幾不聞罃。正爾先鞭著,居然謗篋盈。凶威搖吏櫝,風旨動台抨。梟虺饑吞噬,鷹獒樂使令。眾髽常忌冠,同浴不譏裎。遠慮為徼福,先驅謂緩程。一言鳴仗馬,千丈下喬鷹。盍考謝赦表,兼觀賜劄評。許身無少愧,憂國甚於酲。彼譖宜投虎,能言不離鸚。鳥翾身蚤箙,兔健足先烹。有客悲周道,何人歸魯祊。同時惟切齒,來者但懲羹。長夜何時旦,沉陰幾日晴。是非從久定,禍否待終傾。先帝資神武,深仇愴父兄。每懷得頗牧,胡忍棄韓黥。哲監何嘗惑,孤忠果漸明。岳陽還舊號,嶺表返諸煢。故壘營新祀,畿封辟賜塋。用心傳舜子,述事廣文聲。甘雨興余槁,青天豁久盲。先臣死不朽,聖德浩難名。陛下今湯禹,王臣昔散閎。令圖天廣大,盛烈日鏗鍧。心術參堯運,規模紹漢宏。遺形高閣繪,良股盛朝賡。故將幸非遠,微臣矧敢輕。傳訛稽史謬,敗俗訂言詝。日系無虛筆,雲章有滿。籝。竹書皆歷歷,玉訓尚鏗鏗。願輟清朝暇,叨承乙夜呈。作詩哀寺孟,覽奏念緹縈。恩錫茅封寵,光昭兗字榮。誓懷如皦日,忠報畢餘生。

  五月初九日,三省、樞密院同奉聖旨,岳飛忠義徇國,風烈如存,雖已追複元官,未盡褒嘉之典,可特與追封王爵。

  右劄付故追複岳少保本家。

  泰四年五月十一日。

  勘會已降指揮,岳飛忠義徇國,風烈如存,雖已追複元官,未盡褒嘉之典,可特與追封王爵。五月二十一日,三省同奉聖旨,追封鄂王。

  右劄付故追封鄂王本家。

  嘉泰四年五月二十二日。

  五月日,承務郎、新差監鎮江府戶部大軍倉岳珂謹齋沐裁書,再拜獻于某官閣下。珂聞之,常言有曰:「人之是非,其惑常在身前,其定常在身後。」蓋謂身之前則系之於人,而私情愛憎之易偏;身之後則筆之于史,而公論是非之自定。嗟乎!史固足以示信也。所書果得其實耶,則一褒一貶,足以發潛德之幽光,誅奸諛於既死,誠萬世之兗撻也。苟傳聞之或失其當,是非之或軼其真,筆削錯施,而褒貶易位,何以示天下之勸懲乎哉?

  昔者觀班孟堅之史,自武帝以前蓋祖太史之舊也。而傳陳涉則「至今廟食」一語,輒不敢刪,不知所謂今者何代,而孟堅時涉之祀存乎否也。雖然,此猶曰有是事也,則為可據也。近觀唐大曆間樂平令魏仲兕記饒娥之事,與史大異。及考之柳子厚所傳,則史蓋全用其文,而不知仲兕為令,於此得之親見,彼子厚特傳聞之訛也。以此知古今之史,邈親見而信傳聞者,其失實多矣。

  不特此一、二事也,以此而示榮辱于萬世,不亦甚可哀歟?伏念先祖武穆蒙被紹興權臣之禍,一時山林之史,往往得於風聞,記錄二、三,則已失其實矣。重以王俊之徒文傅會之辭,張俊、萬俟卨之徒王煆煉之獄,日曆之官取證於此,則又非其實矣。當是時,權臣實專史館之柄,一筆一削,皆出其手,史官之能為董狐者幾何人哉!則又必有變亂其實者矣。是則榮辱萬世之權,倒置如此,不有王公大人慨然以為己任者,則紛紛簧巧,誰與正之?

  恭惟閣下以忠厚之心,而權衡一代之是非;以淹貫之學,而董正一代之筆削。自一介之臣以上,其用心、其行事,皆將不逃於融明之鑒。而況如先祖之忠赤報國,昭如皦日,而讒仇相誣,明若觀火,閣下豈能不動心於一伸其枉哉!

  珂謹摭諸所傳所記,以為《行實》,而凡向來讒說之所以厚誣者,則又為《辨誣》,亦既上之丹扆,而輒複以其副置之閣下矣。伏惟宰製之暇,試一取而觀之,校之史官之所載,則枉直白黑,有不難辨。而且以此書下之策府,俾之從實刪修,則閣下之所以榮辱萬世者,其權行於此矣。夫豈非盛德事哉?

  孔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有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夫以馬借人,此裡巷之淺事也,而《春秋》之史官書之;苟其亡矣,宜無與於興衰治亂也,而孔子惜之。以先祖報國之忠,而大節未明,其事之存亡,況有大於借馬乎?閣下能以孔子之心為心,則先祖之抱冤於地下者,其必有以補其亡矣,珂複何雲,不備。

  珂洊有忱恂之悃,上幹鈞嚴。珂近准尚書省劄子,備奉聖旨,先大父追封鄂王。仰見聖朝褒勳念舊之意,伏讀恩詔,感泣不知所云。

  惟是珂昨來所進高宗皇帝宸翰七十六軸、《行實編年》六卷、《家集》十卷,並為大父辨明誣枉參稽所系,不敢不進。其所修《籲天辨誣》一書,年月事實,必以宸翰為證者,蓋恐山林之史混而無考,必得奎畫昭回,以示萬世,庶幾信而有證。旁摭《家集》,兼考《行實》,並無抵牾,委有依據,然後敢書。區區累年之廠堇,正以孤忠未盡明,遺謗未盡雪,為子若孫之責,不敢愛萬死,而使先世之事終於莫明。

  茲者幸蒙大恩,裂全鄂之壤,開真王之封,超出常倫,特自英斷,兗褒八字,焜耀千載,已足以洗湔無餘。今來所進文字,又蒙後省申明,乞行宣付史館,先志獲償,九殞無憾。第刪修之舉,事幹萬世至公之筆,不容不冒昧洊以申陳。重念先大父得罪于紹興十一年之十二月,而秦檜死於紹興二十五年之十月,相距凡十四載。檜是時方專上宰,監修國史、日曆,則沒先大父之功,而重先大父之罪,變亂是非,固有不待言而明者。先兄吏部甫任浙東提舉日,熊舍人克知台州,以公事為先兄按發罷黜,積憾不泄。以先兄甫為先伯禦帶雲之嫡子,故于作《中興小曆》之際,專欲歸罪。夫史館所大據依者國史、日曆,而旁證者野史、雜記,所進實錄,必以是為本。而先大父不幸受秦檜之誣,而又與熊克有子孫一時之憾,曖昧之跡,無以自明,銜冤地下,永無信眉之日。今幸蒙朝廷旌褒之典,雖足以示勸一時,而史筆未明,萬世何以取信。所有珂所修《建儲》、《淮西》、《山陽》、《張憲》、《承楚》五辨,並有高宗皇帝御筆依證,其御筆並裝背見在,並有刊刻石本繳進訖,即不敢妄以臆說強辨。欲望朝廷俯念先大父忠勤之心,及兩經秦檜、熊克史筆之誣,特賜敷奏,宣付史館,參照從實刪修。庶幾先大父之心,得以暴白于萬世。其于國體人心,誠非小補。如蒙朝廷降付史館後,將來參照得珂所進《辨誣》內有據依不當,及非出高宗皇帝御筆,甘伏罔上之罪。忠邪之分,冤節之辨,在此一舉。珂屬在子孫,不敢緘默,儻蒙施行,實出至公之賜。幹冒威尊,珂下情不勝戰汗。

  中書、門下後省狀:「准付下承務郎、新差監鎮江府戶部大軍倉臣岳珂狀:『右臣珂輒瀝血誠,仰幹天聽,退思僭越,甘俟典刑。伏念臣大父先臣飛際遇高宗皇帝,依乘風雲,獲附勳籍。中更讒誣,雖蒙朝廷昭雪錄用,然尚未經褒贈。

  臣父先臣霖累准國史實錄院牒,取索所被受禦劄子詔及行跡事實著述文字。重以流離之餘,故傳散漫,掇拾未備,嘗以命臣,俾終其志。臣不量窳陋,涉筆五年,刊集纂修,粗明梗槩。今來所刻被受高宗皇帝禦劄手詔七十六軸,厘為十卷。所修大父先臣飛《行實編年》六卷、《籲天辨誣》五卷、《通敘》一卷並《家集》十卷,已於嘉泰三年十一月刊修了畢。竊緣臣上件文字未經進禦,謹各奉隨進表一通,囊封,躬詣天庭上進。伏望聖慈特賜睿覽,降付尚書省施行。臣冒犯天威,罪當萬死,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送後省看詳申。今看詳岳飛忠義之節,攘除之功,載在國史,昭然甚明。伏睹近降指揮,追封王爵,不緣陳乞,特出聖恩,誠足以示勸千載。所有岳珂繳進《編年》六冊、《家集》十一冊,委是采摭精詳,用志可嘉,能摽表其先烈,宜備太史紬繹。兼有禦劄十卷,已行鐫刻,其書多引以為證,又有以見高廟聖算神略、任將治兵之本意。其《辨誣》內並理雪飛之子雲與其部典張憲之冤,亦是明白。照得紹興三十二年已降指揮,將雲等追複官爵訖,今來若更與追贈,合取自朝廷指揮。其岳珂所進禦劄石刻並文字,乞宣付史館施行。並十軸、二十三冊、表三通申聞事。除理雪岳雲、張憲一節見行看詳外,六月二十四日,三省同奉聖旨,依看詳到事理,宣付史館。」

  敕:「人主無私,予奪一歸萬世之公;天下有真,是非不待百年而定。眷言名將,夙號藎臣,雖勳業不究於生前,而譽望益彰於身後,緬懷英槩,申畀湣章。故追複少保、武勝、定國軍節度使、武昌郡開國公、食邑六千一百戶、食實封二千六百戶、贈太師、諡武穆岳飛,蘊蓋世之材,負冠軍之勇。方略如霍嫖姚,志滅匈奴;意氣如祖豫州,誓清冀朔。屢執訊而獲醜,亦舍爵而策勳。外憺威靈,內殫謨畫。屬時方講好,將歸馬華山之陽;而爾獨奮身,欲撫劍伊吾之北。遂致樊蠅之集,浸成市虎之疑。雖懷子儀貫日之忠,曾無其福;卒墮林甫偃月之計,孰拯其冤。逮國論之既明,果邦誣之自辨。中興之主恩念不忘,重華之君追褒特厚。肆眇沖之在禦,想風烈以如存。是用頒我恩綸,襚之王爵,裂熊渠之故壤,超敬德之舊封。豈特慰九原之心,蓋以作六軍之氣。於戲!修車備械,適當閒暇之時;顯忠遂良,罔間幽冥之際。諒惟泉穸,歆此寵光。可特追封鄂王,餘如故。

  嘉泰四年六月二十日。」

  鄂據上流,為重地,宿師十萬,進足以虎噬京、洛,退足以雄分吳、蜀,得建瓴之勢,江左莫強焉。紹興初,天子考麒麟玉冊之瑞,觀黃旗紫蓋之運,應天順動,化龍南翔。長江湯湯,天設之險,金城千里,亶重分牧。先王析符授鉞,實膺專征之任,雖往來調戍,靡常厥居,而大抵鄂為根本,陷然有藜藿不采之威。

  珂嘗考論地勢,況觀古今,自三國而下,代興南國者,所據守各不一。然負桐柏之陽,山陽、合肥、廣陵、濡須,重鎮錯立,帶之長淮,包以南海,皆足以扼東西之沖。惟襄、沔舊疆,曼羨數千里,上通巴蜀,下接舒濮之郊,川平野曠,不設限塞,擊柝之聲相聞,朝馳而夕可至也。顧自元二以降,引弓之士未嘗敢南向,而夔、峴首寧;涉巨瀆,履重險,而常出乎柘皋、大儀之境,舍所易而圖所難,何哉?以兩路之介於寇,被連而守者數十城,視獨以全師當一面者,力之顓否固不待辨。而孽胡之馳騁長技,反縮恧而不敢施,方屨之士溯其時而觀其人,可也。

  皇上臨禦一紀,緬懷麟閣勳名之盛,方將尊中國以綏四夷。乙夜慨然覽珂所奏《籲天》之書,思所以大慰乎九京者,相攸樂土,宜莫如鄂,遂荒全國,裂而王之。綸言申褒,溫厚灝噩,不惟足以渙萬世無窮之寵,其於辨論忠邪之跡,蓋尤深切著明。珂一介蚍蜉之言,誠不知所以格天心、悟主聽者,妄一男子不得其平而鳴,則謂天蓋高,亦有不容恝,珂誠死且不朽矣。

  載惟先王受命駐師之地,營墉陳石,至今巋然。而乾道中又嘗詔賜沔陽之廟,先王功烈,遂與鄂相終始。珂不幸,身不逮事,生二十有二年,而後得以鉛槧片言,追明地下之冤,成先大夫易簀之志。興念一及,兢慚夙宵,大懼馴偷閟襲,而使聖朝旌忠非常之典,不能以宣昭于方來。乃以制詞刻之琬琰,植於廟下,以對揚今天子丕顯休命,而複系著其所以然之意。

  在漢之初,蛇分泗野,有臣曰良,從高於留,經營四方,卒定大業。及誓白馬,紀丹書,剖符定封,擇齊三萬戶而不願,乃侈遇鄉,以旌天授。然則溯功名之所基,以迄于成,地以人重,人以地著,揆厥所無元,夫豈曰偶然而已哉。是用敘次其實,且以先王在鄂之顛末,追附前誼,庶幾鄂人知所以開國承家之自,昭示子孫,以無忘上意之所向雲。開禧疆圉單閼歲且月哉生明,孫承事郎珂記,朝散郎、行太府寺丞、兼國史院編修官、實錄院檢討官章升之書丹並題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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