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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三 表


  ▼論追製錶

  臣聞令之必行於下者,信也。令苟不信,患莫大焉。今陛下初臨宇內,務切黎元,至於牧守字人之官,所宜詳擇。苟未得人,不當虛授;苟或任使,不可屢遷。臣竊見近除甯州刺史論傪、虔州刺史高弘本、通州刺史豆盧靖,曾不涉旬,並已追制。又以杜兼為蘓州刺史,行未半途,複改郎署。臣不知誰請于陛下而授之,誰請于陛下而追之。追之是,則授之非;授之是,則追之非。以非為是者罰必加,然後人不敢輕其舉;以是為非者罪必及,然後下不敢用其私。此先王所以不令而人從,不言而人信,豈異事哉?率是道也。今陛下如綸之令朝降,反汗之詔夕施,紛紛紜紜,無所歸咎。

  臣竊恐陛下之令未能取信於朝廷,而況於取信天下乎?臣伏願陛下征舉者之詞,察追者之請。若舉者之詞直,則請而追之者不得無過;若追之者理勝,則舉而授之者不得無辜。賞罰是非,所宜明當。況陛下肇臨黎庶,教化惟新,誥令之間,四方所仰,小有得失,天下必聞。

  臣實庸愚,謬居諫列,職當言責,不敢偷安,苟有所裨,萬死無恨。無任愚迫懇款之至。

  ▼論諫職表

  臣聞先王之制祿也,居其位而不行其職者誅。是以上無虛授,下不隱情。臣竊觀今之備位素餐,不行其職者,莫過於臣輩。臣聞太宗文皇帝時,王珪、魏征為諫官,文皇雖宴遊寢食之間,王、魏實在其所。用至於文皇,發一言,則王、魏善之而後出,舉一事則王、魏慮之而後行。以文皇之明,合王、魏之智,是以舉無遺事,言有典常。文皇猶以為視聽之未廣也,因命三品已上入議軍國大政,必遣諫官一員隨入以參驗之。當是之時,司股肱耳目之任者,有君臣之義焉,有父子之恩焉,有朋友之歡焉。是以否無不替,可無不行,不四三年而天下大理,蠻夷君長帶刀入侍者,不可勝計。豈干戈征伐之所致乎?蓋擁蔽之患銷,而幽遠之情達也。若此,然後可以稱天子之諍臣矣。近之司諫諍者則不然,大不得備召見,次不得參時政,排行就列,累累而已。且臣聞之,諫官之職,曰左右前後,拾遺補闕,大則廷議,小則上封。

  近年已來,正衙不奏事,庶官罷巡對。若此,則不見遺闕,補拾何階?不得敷陳,廷議安設?其所謂舉諫職者,唯獨誥令有不便,除授有不當,則奏一封、執一見而已。以臣思之,君臣之際,論列是非,諷諭於未形,籌畫於至密,尚不能回至尊之盛意,備讒慝之巧言,而況於既行之誥令,已命之除授,然後奏一對,執一見,思欲收絲綸之詔,回日月之光,信無裨于萬一矣。至使凡今之人,以上封進計為妄動,拾遺、補闕為冗員,以此稱供奉官,與王珪、魏征為等列,臣雖至愚,能不自愧?且陛下若以為臣等無所裨補,不足參侍從,固不當假以名器,立之於朝。苟以為務廣聰明,稍關理道,又不當屏棄疏賤之,使至於此。

  伏願陛下許臣于延英侯對,召臣一見,賜以溫顏,使臣得盡愚懇之誠,備陳諫官之職。苟或言有可采,得裨陛下萬分之一,是臣千載之一時也。如或言不諸理,塵黷聖聰,則臣自寘刑書,以謝謬官之罪,亦臣之所以甘心也。無任懇款發憤効職忘軀之至,謹詣東上閣門奉表以聞。

  ▼論討賊表

  臣伏見賊辟有不庭之罪,陛下尚覆露以待之,此誠陛下罪已泣辜之仁也,微臣何足以識之哉!然臣聞之,天之所以為天者,以其能化物也。物之性不一,故天之道有和煦震曜之異焉。始其生也,動之以幽伏,被之以春陽,扇之以仁風,潤之以膏雨,則百果草木之柔者順者,油然而生矣。及夫勾曲角觡,堅本頑心,凝者、滯者,幽者、蟄者,扇之以和煦而不出,潤之以膏雨而不滋,則必迅之以雷霆,曜之以威赫,然後頑滯之心改,幽蟄之氣宣。豈天之道,仁于彼而厲於此乎?化與不化之異也。是以蚩尤之亂作,黃帝鑄五兵以殺絕之;共工之行惡,虞舜揭五刑以放死之。豈不欲夢華胥、舞干羽,而躋之于仁壽哉?蓋不可化也。及夫舞幹而適至,因壘而來歸,此又物之可化者也。豈黃帝、虞舜、文王之德有優劣哉?蓋蚩尤、共工、苗人、崇人,罪有深淺也。

  今陛下法天之德,與物為春,凡在生成,孰不柔茂?而蕞爾微醜,天將棄之,寘蟊賊於其心,假螻蟻以為聚,忠臣孝子,思得食其肉而快其心久矣。陛下猶聳之以名爵,導之以訓誥,崇之以寵章而不至,假之以旄鉞而益驕,戕賊我忠貞,損污我仁義,人人不勝其憤,有司不忍其威,是以違陛下匿瑕含垢之仁,順皇天震曜殺戮之用,此誠天下人人快憤激忠之日也。陛下猶思因壘以降之,舞幹以化之,善則善矣,其如天下之憤何!其如天下之憤何!

  臣願陛下可有司之奏,法皇天之威,與公卿大臣議斬叛吊人之師,以快天下人人之憤,實天下幸甚。微臣無任懇悃嫉惡之至。

  ▼論西戎表

  蒙恩顧問,竊見陛下患戎之意深矣。自貞元以來,國家所以甘億兆之費於塞下,蓋以犬戎有侵軼之患,而邊人思守禦之利也。然而河湟之地日削,田萊之業日空,塞下之人日亡,戎狄之心日熾。若此非他,不得備之之術也。且臣聞之,君之命帥,帥之命將,將之使卒,猶心之使臂,臂之使指,然後敵可擒而軍可制也。今之屯戍者則不然,眾其城堡,異其師長,獲一馬則圖功,虜一戎則告捷。至於屠縣道,掠萬人,則曰力弱不足以應敵,援寡不足以摧凶。苟謹閒繕完,不失其守者,則朝廷議賞之不給,又孰肯摧鋒刃、冒殊死,而出入於夷虜哉?此又非他,眾分力散,而責師之刑無所加也。而又加之以為農者不教戰,屯聚者不兼農,寇至則卒伍被甲而乘城,野人空拳以應敵。此又耕戰之術不修,而屯聚之方太逸也。

  今夫邠、岐、汧、隴之地,皆後稷、公劉之所理也,土宜植物,人務稼穡。陛下誠能使本道節制,廣於荒隙,大建屯田,塞下諸軍,除使令守防之外,一切出之於野,限人名田,複其租入,然後因其阡陌,制之閭井,因其卒伍,樹之師長,固其塍塹,以備不虞。犬戎適至,則有連阡接畛之兵;戎騎才歸,則複耰鋤獲耨之事。若此,則曩時之聚食者,盡歸之於服勤之農矣;前此之系虜者,盡化為守禦之兵矣。三五年間,塞下有相因之粟,邊人無侵軼之虞。陛下又董之以良帥,威之以必刑,則彼瑣瑣之戎,陛下將署其君長,征其牛羊,奴虜以擒之可也,螻蟻以攘之可也,又何必詢王恢,使蘇武,用鼂錯,訪婁敬,而後複河湟,稱即敘哉?此備戎之大略也。

  方今猶有急於此者,臣敢冒眜殊死而言之。臣聞善弈棋者,將劫其棋,必固其羸,是以敵可殺而地不危。今庸蜀有犬吠之驚,南蠻絕貢誠之路,陛下又輟邊將以統問罪之師,脫或蜂蠆相完,尚稽天討,兵連不解,綿夏涉秋,則犬戎乘舋啟心之日也。陛下其圖之。臣無任墾款憂邊之至。

  ▼同州刺史謝上表

  臣罪重責輕,憂惶失據,慮為台府迫逐,不敢徘徊闕庭,便自朝堂匍匐進發,謹以今月九日到州上訖。臣某辜負聖朝,辱累恩奨,便合自求死所,豈宜尚忝官榮?誠恐誠慚,死罪死罪。

  臣八歲喪父,家貧無業,母兄乞丏,以供資養,衣不布體,食不充腸。幼學之年,不蒙師訓。因感鄰里兒稚,有父兄為開學校,涕咽發憤,願知《詩》《書》。慈母哀臣,親為教授。年十有五,得明經出身。自是苦心為文,夙夜強學。年二十四登乙科,授校書郎。年二十八,蒙制舉首選,授左拾遺。始自為學,至於升朝,無朋友為臣吹噓,無親黨為臣援庇,莫非苦已,實不因人,獨立成性,遂無交結。任拾遺日,屢陳時政,蒙先皇帝召問延英。旋為宰相所憎,貶臣河南縣尉。及為監察禦史,又不敢規避,專心糾繩。複為宰相怒臣不庇親黨,因以他事貶臣江陵判司。廢棄十年,分死溝瀆。

  元和十四年,憲宗皇帝開釋有罪,始授臣膳部員外郎。與臣同省署者,多是臣初登朝時舉人;任卿相者,半是臣同諫院時遺闕。愚臣既不能低心曲就,輩流亦以望風怒臣。不料陛下天聽過卑,知臣薄藝,朱書授臣制誥,延英召臣賜緋。宰相惡臣不出其門,由是百計侵毀。陛下察臣無罪,寵奨逾深,召臣面授舍人,遣充承旨學士,金章紫服,光飾陋軀,生人之榮,臣亦至矣。然臣益遭誹謗,日夜憂危,唯陛下聖鑒照臨,彌加保任,竟排群議,擢備台司。臣忝有肺肝,豈並尋常宰相?況當行營退散之後,牛元翼未出之間,每聞陛下軫念之言,微臣恨不身先士卒。所以問計策,遣于友明等救解深州,蓋欲上副聖情,豈是別懷他意?不料奸人疑臣殺害裴度,妄有告論,塵黷聖聰,愧羞天地。臣本待辨明亦了,便擬殺身謝責,豈料聖慈尚在,薄貶同州。雖違咫尺之顏,不遠郊畿之境。伏料必是宸衷獨斷,乞臣此官。若遣他人商量,乍可與臣遠處藩鎮,豈肯遣臣俯近闕庭?

  臣所恨今月三日尚蒙召對延英,此時不解泣血仰辭天顏,便至今日竄逐。臣自離京國,目斷魂銷,每至五更朝謁之時,臣實制淚不得。若餘生未死,他時萬一歸還,不敢更望得見天顏,但得再聞天城鐘鼓之音,臣雖黃土覆面,無恨九原。臣某無任自恨自慚,攀戀聖慈之至。然臣一日未死,亦合有所陳論。或聞黨項小有動揺,臣今謹具手疏陳奏,伏望恕臣死罪,特留聖覽。臣此表並臣手疏,並請留中不出。〔手疏今在《論邊事》卷。〕謹遣某官某乙奉表謝罪以聞。

  ▼賀汴州誅李岕表

  臣某言:伏見逆賊李岕已就誅夷,韓充入汴州訖。一方既定,率土無虞,凡在臣僚,實增欣抃。臣某〔中賀〕。伏以汴州抱吳楚之津梁,據咽喉之要地,將驕卒悍,易動難安,急攻則越逸是憂,緩取則遷延易變。自非陛下盡排群議,獨斷宸衷,外委將臣,內敷睿算,風行號令,天助機謀,則何以斬此鯨鯢,破茲梟獍?臣摧凶志切,受國恩深,仰荷威靈,倍萬常品,限以符守,不敢稱慶闕庭。無任踴躍屏營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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