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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惟忠道碑銘


  千戶喬公神道碑銘

  公諱惟忠,字孝先,涿州定興人。大父恩,父順,世為農家,而以義俠見稱。公資稟沉默,見於童幼。及長,驍勇善騎射,志膽堅決,輩流中少見其比。衛紹王大安初,北鄙用兵,良家子有以戰功取階級誇示鄉閭者,公慷慨奮發,不甘落其後,乃棄家事不問,俠游燕、趙間。

  貞佑南渡,河朔板蕩,豪傑競起,公從今萬戶張公聚族屬鄉曲,保西山之東流堝,別自為一軍。及張君副經略苗公道潤承制封拜,公亦受定遠大將軍、恒州刺史。居無幾何,國兵由紫荊而南,張公以馬跌被執,而公不知,其守東流者如故也。大帥以張公至堝下,諭公使降,公盛為禦備,日戰數十合,力盡乃降。張公先以公為爪牙,且嘉其忠憤不撓,力為保全,益以腹心倚之。宋將彭義斌既破東平,隨據大名,聲勢甚張,南北軍待為敵,無敢試之者。一日,義斌提銳卒數千北向,猝與公遇於真定之南,公以騎數百直前,挫其鋒,義斌懾焉。

  武仙劫殺主帥,並山郡縣反為金,張公會諸道兵擊之。公時攝帥府事,將騎五百、步卒三千,鼓行而西。聞敵將保郎山,行列方整,殆不可犯,公謂部曲言:「歸師而遏之,兵家所禁。不若設伏山下,開其歸路。彼得路則無鬥志,吾邀擊之,取獸于穴,得志必矣。」已而敵兵過,公出其不意,大敗之,如公所料。時別將有陷陣中者,公以單騎出之。不旬日,諸叛者日繼降附,進逼真定,仙懼南奔,轉戰逐北,遂攻彰德。彰德下,略地齊魯,駐軍滕州之牙山。紅衲軍夜至,公獨摶戰,奮戈大呼,營中驚奮,皆殊死鬥,衲軍敗走,填壓山谷間無慮數百人。益都之役,宋援兵數萬將及城下,公逆戰走之,獲軍資甚眾。城中軍突出,將為掎角,公隨以短兵遮擊,敵退保不復出。大帥會諸將,特稱公之勇,以褒異之。

  先是張公開幕府滿城,公為元帥都監,以功遷左副元帥。及師還,兼行兩安州帥府事,移軍唐縣,鎮遏西山者累年。辛卯冬,南渡河,戰于陽翟之三峰山。明年,圍汴梁。汴梁圍解,公北渡。天興,軍北渡,平章白撒攻圍衛州,公力戰卻之。河南平,張公入覲,公複攝府事,從征淮右。

  歲甲午,朝廷第功,張公因陛奏:「臣之副喬惟忠,出入百戰,功最多,乞加寵擢。」於是特恩以寶書、金符,授公行軍千戶。自是愈自奮勵,其破棗陽,攻光、黃,率以先登被賞。張公勇而有謀,能得士死力,每以方略授公使戰,公亦稟而後行,故所至克捷。幕府統城三十,遭離喪亂,人物憔悴,而能生聚教育,使之去愁歎而就妥安,出於翼贊者為多。計公之功,蓋不特攻城戰野而已也。

  公生而孤,事太夫人某氏孝敬純至,問安視膳,躬侍湯藥,士大夫以為知禮。壬寅秋,丁內艱,適在病中。比襄事,哀毀骨立,用是病增劇,竟以丙午年五月二十有七日,春秋五十有五,終於正寢。越某日,權厝順天城東之某原。娶大名毛氏,廣威將軍、潞州錄事之女,閨門肅睦,中表以為法。子男五人:長珪,襲公職,出屯河南;次曰琚,順天路人匠總管,雄州、新城等處長官;次琇,皆毛出也。次璋、次琳。女五人:長適千戶賈某,早卒。次女繼焉,亦毛出也。次適聶氏,餘在室。男孫三人,女孫一人,皆尚幼。

  公美須髯,舉止詳雅,有素宦之風。恬於喜怒,未嘗見於色。每戰勝,將佐共為欣快,而公初不以功伐自高。其攻黃州也,宋兵乘昏莫奄至,公率銳卒與戰,主帥命舉火視之,見青甲而黃馬者戰甚力,而不知為公也。明日,懸賞求之,公竟不自言,其推讓又如此。太夫人素慈仁,事佛老惟謹,教公毋妄殺,重惜物命,公亦視母意所在,以寬厚從事,所捕生口多縱遣之。冠氏李君玉先在俘中,問知為士人,即館之門下,令授諸子學,古人北面降虜者,今真見之。常以時俗侈靡相尚,中歲以來,尤尚純素,出入會計,見之朱墨者,率無浮費之妄,然人以緩急來赴者,必重為賙給,負責則往往折券以貸之。識者謂公孝以安親,忠以立節,義以扞難,仁以濟物,視履考祥,必當敦龐耆艾、五福具備,今祿不酬庸、壽不符德者乃如此。天之所報施,可易量耶?

  孤子某等以某年月日,祔公于東王裡之先塋。以僕辱在葭莩之末,以神道碑為請,乃為件右之。其銘曰:

  沈沴其姿,角逐其時。郁無所施,豪傑以為資。
  成周既東,日薄崦嵫。志橫潰之獨障,勢一木之弗支。
  義釋嚴顏,殆天使之。大邦維藩,虎臣桓桓。
  爪牙方張,而傳之羽翰。蛇矛突前,奮力如湍。
  堅陳枯株,名城彈丸。有來創罷,革膚靡完。
  豺狼荊棘,挈之妥安。我恩我威,爾煦爾寒。
  疾疫剛癉,孰我敢幹。北方之強,碣石盤盤。
  戰功曰多,公與不刊。勒銘豐碑,以永後觀。
  重侯兮累將,戛戛乎厥初之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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