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術虎筠壽神道碑


  龍虎衛上將軍珠赫公神道碑

  生而靜之謂性,靜而應之謂材。材與性,出於天,其初則通,而中有大不同者。蓋性者材之體,而材者性之用。體喻則璞也,用喻則璞之雕也。然性不害為不及,而材每患于有餘。惟其不及,故勉于成;惟其有餘,故趨於壞。人知椎鈍朴魯、拙於變通、艱於鐫鑿之為無所取,而不知聰悟敏給、敢於負荷、安於墮窳為大可哀也。古有之博學,雖愚必明,況賢者乎?困而學之,又其次也,況不至於困者乎?以是論公,則學之力為可見矣。

  公諱筠壽,字堅夫,姓術虎氏,世為上京人。五世祖術不,從武元下甯江,王業漸隆,論功第一,一命銀青榮祿大夫,節度甯江。開國之後,一門世封猛安五人,謀克十七人,尚縣主者三人。子孫以世官故,移戍西北路桃山之陽,因占籍撫州。勳貴之盛,國史家諜詳焉。曾大父布苦德,襲猛安,積官鎮國上將軍。妣完顏氏,金源郡夫人。大父查剌,明威將軍、比部詳穩官。妣溫敦氏,金源縣君。考阿散,懷遠大將軍、霸州益津縣主簿,後用公貴,贈鎮國上將軍。妣金源郡君陀滿氏,進封太夫人。公即益津府君之長子也。初名雲壽,道陵特旨改焉。大定二十九年,以人門選充親衛軍,騎射驍捷,時輩無能出其右。初著籍,即衙直點檢司。

  泰和中,元妃李氏兄弟貴寵方盛,內外諂附。大奴文童者以事陵轢平民,市人聚觀,無敢為救止者。公見之,唾掌大數曰:「若人奴耳,何敢爾耶?」直前擊之,馬棰亂下,奴流血被面,號訴於都點檢喜兒。人為公危之,公泰然自若,謂同列言:「點檢公宮闈之長,果解事,當加重我。或以一奴故而害正人,豈久于富貴者?我何懼為?」喜兒召公入,善言慰之曰:「外人見吾家鷹犬,且知愛之,君乃能辦此,可謂不畏強禦矣。奴輩儻複恣橫,無惜教督之。」公用是知名。

  嘗問一策論老生曰:「世謂親衛軍舉不能官,其病安在?」生言:「公輩年二十許隸籍,又二十年乃出官,四十而學從政,蓋已晚矣。況衛士之職,尊君之外,無複餘事,平日唯知威制強脅,積習既久,豈複有平易近民者乎?」公複問:「然則如何而可?」生曰:「公試取律令讀之。」公退而讀律,不二三年,條例及注釋問無不知。他日又問生:「我讀律,知大綱矣。竊謂刑法但能治罪惡之有跡者耳,假有情不可耐而跡無可尋者,何以治之?」生曰:「聖人作《春秋》,不誅其人身。子能讀《春秋》,則治心與跡兩俱不困矣。」公複從人授《春秋》。

  泰和中,行台駙馬都尉揆南征,詔給親衛軍二百五十人以從,而公為之長。破羅山,得經生曹鼎,從之講授。從是言論開廓,又非吳下阿蒙矣。嘗言:「吾初讀律,繼而授《春秋》,因之涉獵史傳,粗見成敗。比死者須一見天子,不有所建明可乎?」複取劉顏輔弼名對、陸宣公奏議成誦之,其強學堅志類如此。八年軍還,用行台薦,收充奉職,宣諭良厚。

  大安初,奉詔使高麗,立節清介,不聽以館伎給使令,互市之利,僅不廢故事而已。禦史上之,即日授中宮護衛,尋遷之御前。至甯初,右丞綱軍居庸,詔公為參謀。數與綱議不合,綱積不能平,檄公從縉山高琪軍。時大朝兵已薄居庸,遊騎旁午,道路阻絕,公從僮僕二三輩夜出關,無一卒與俱。會高琪移軍合河,公馳赴之,比至而軍已潰。單騎南還,且戰且走,僅入南山,與都統興哥收潰卒四千、騎二千,拒險而陣。軍中遣譯人好謂公言:「我無他求,止欲得馬耳。」公報言:「渠欲得馬,我欲得吾人之被掠耳。果以吾人見歸,馬非所惜也。」約既定,相與結盟,與馬十,得老幼千餘以歸。以功加鎮國上將軍,賜馬十匹。

  貞佑二年,扈從南遷。公憤懣欲有所言,而無自發之。行及新樂,為上言:「妃後車乘彩畫鮮明,徒事外飾,而適用之具或不足任重而致遠。設有意外之變,非臣子所敢言。蓋積弊之極,以致今日,非獨此一事而已。」宣宗感悟,詔公以便宜提控尚輦局。七月,以扈從勞,授器物局副使。一日,內出鞠仗,命料理之,工部下開封市白牯取皮,公以家所有鞠仗進,且言:「車駕以都城食盡,遠棄陵廟,正陛下坐薪嘗膽之日,奈何以球鞠細物動搖民間,使屠宰耕牛以供不急之用?仇敵在邇,非所以示新政也。」上不懌,擲仗籠中。明日,出公為橋西都提控。是歲臨秋,公度遠近設候望,河朔無警,則聽河防民丁暫歸,省薪糧以贍軍,公私便之。

  四年冬十一月,潼關失守,樞密院檄公守虎牢。虎牢陵穀遷變,無險可扼,倉卒中作大橋以拒西師。橋甫成而敵至,相去百舉武,長兵已相接矣。公橫槊橋上獨當之。西師十六輩棄馬潛由澗中路傴僂而上,欲出公軍士之後,軍為小卻。公策馬大呼,後騎隨進,聲勢甚張,十六人者皆倉皇失措,展轉澗底。公下馬立視指麾,後騎乘高而下,顧盼之頃,梟六首而還。汜水東數城,西師雖不侵突,而群不逞有因亂相剽竊者,獨公所鎮軍民按堵如故。諸縣就河陰為立生祠。

  樞密院別帥軍二萬戍虎牢,此軍至自河朔,剽掠成俗,且主帥馭之無紀律,變在旦夕。民謂公可恃,自陳苦急,公言之帥。帥言:「我軍皆盜賊強梗之餘,當以漸柔服,急則生變,咎將誰執?」公知帥不能軍,縛暴橫尤甚者三人,斬之以徇,軍中肅然。俄改武器署令。

  五年,除同知定國軍節度使事。自夏陽抵潼關,上下千里,戍卒五萬,公兼領之。因上奏關輔被兵之後,殘民疲於供給,在所城塹之後,乞以農隙為之。秦民賴焉。興定二年,改同知隴安軍節度使事。三年,改環州刺史。夏人大舉入寇,城中軍不能二千,公以老幼婦女乘城,度寇至木波,地狹道險,利用設伏,自將步騎五百乘夜襲之,寇果驚潰南走,追斬千人,奪老幼數千,獲將領一人。寇奔往西道,公複邀擊之,斬首數百,獲牛羊萬餘。

  慶陽總管子容,以巡檢幕客再能有名馬二,欲取之,倚公同局之舊,私遣掾屬趙以情告公。公恥以求索見汙,為趙言:「彼部落族以馬為死生,凡馬且不可得,況名馬乎?」於是總管者怨且慚,乃誣再能有叛計,遣趙掾勒公捕送。趙複得以此脅再能:「獻馬可免罪。」再能率所部千人州署前望闕泣拜,曰:「我曹受恩百年,何嘗有一人萌異志者?幸太守申明之。趙掾在,我亦不為冤死鬼矣。」公欲兩解之,總管愈怒,馳奏:「再能有叛計,刺史不奉府檄,擁護罪人,可並按之。」有詔京兆行台窮治其事。參知政事把公、延安帥完顏公保公無他,詔勿問,猶以州府不相能,兩罷之。

  平涼行台奏公為馬步軍都總領,公自以無罪,橫被廢棄,鬱鬱不自聊,雖擢置亞帥,非其好也。居無幾何,偕同官遊崆峒,遂有終焉之志。不三數日,遘疾,疾遂革。所親問後事,公強起應之曰:「我武人,不死疆埸,而死床簀,獨是為介介爾。此外何必言!」言終而逝,享年五十有一,實五年七月之十一日也。元光改元冬十月,諸孤扶護東還,權殯汝陽。積官龍虎衛上將軍、金源郡侯。

  先娶夾穀氏,雲陽令阿合門之女,前公卒;再娶徒單氏,秘書監歐裡白之女,後公十有八年而卒,並封金源郡夫人。子男五人:長仲道。次仲貞,櫟陽監酒。次仲坦,閿鄉令。次彭孫、聃孫,俱早卒。女二人,皆適士族。男女皆前夫人出也。男孫二人:祖安、老安。女孫一人,尚幼。

  公儀幹秀偉,資稟沉毅,清儉公勤,為人寡言笑,不妄取即,事親孝,友愛諸季,恩禮備至。及弟凡析居,公悉有以處之曰:「季弟通貴,無俟分財。其弟戰歿,其孤當恤。小弱弟早失怙恃,尤可哀者。」孰多孰寡,鹹適其當,公所取唯白玉帽環一雙而已,曰:「此大門時物也。」在軍中餘十年,與士卒同甘苦,至盛夏不操扇。或問之故,曰:「古名將類如此,吾願學焉。且身歷艱苦,亦從儉入奢之義也。」或言:「軍士近年例無戰志,殆不堪用耶?」公謂:「不然!猶之鷹隼,往在田間,悉能自取食,人得而畜之,豈遽忘搏擊耶?婦人女子為氣所激,尚能持刃而鬥,況男子乎?吾謂兵士無不可用,亦猶鷹隼養之未至耳。」公既耽嗜書史,故親授三子者學,夜參半,猶課誦不已。三子服教,悉能自樹立,有聞于時。

  某歲,仲坦舉公柩北歸,卜葬于輝州蘇門北之某原。枉道過好問新興,授公行事之狀,涕泗百拜,以神道碑銘為請。仲坦從好問遊,有昆弟之義,義不可辭,乃為件右之。惟公故大家,生長燕雲間,州閭貴游,華靡相尚。公家累巨萬,僮僕千人,帷帳軒車琴築棋槊可取諸左右而足,能被服儉素,攻苦食淡,不變老人大父國俗真淳之舊,此一難也。帶刀宿衛,從事獨賢,而於番宿更休之餘,為幼學壯行之計,心樂性熟,寢食不廢,乃如寒苦一書生,雖明昌右文,海內向化,家存籯金之諺,士有橋門之盛,至於以衛士而治儒術者,唯公一人,是又一難也。流品既高,朝譽既著,高墉射隼,足致要津,公則剛近乎仁,義形於色,未信不虞於謗己,而奉公寧至於失名。蹭蹬一麾,有識興歎。使之得時行道,持眾美而效之,君文武志膽,用無不可,徒以一言忤旨,不得久居中,何泰和封殖之難,而貞佑摧折之暴也。彼以假儒衣冠,生死利祿,碌碌無補,蘇而複上,六經掃地,沒世不復,反以武弁待公。自今觀之,其賢不肖,果何如也?銘曰:

  北方維強,間氣維雄。
  以宗起身,而以名起宗。
  金石獨止,而無並流。
  脂膏共處,而不自豐。
  直前徑行之謂剛,有犯無隱之謂忠。
  匪惟公賢,簡策之功。
  丞相材官,危戮鄧通。
  北山諫書,乃在筆公。
  使公不學無術,猶當有古人之風。
  大冠如箕,巨儒宗工。
  徼巡周廬,實命不同。
  乃如之人兮,祿不計庸。
  我銘墓石,鬱孤憤兮何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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