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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人與神蟒(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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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久不做短篇小說了,很想做一兩篇,換一換思路,無奈一時得不著相當的材料,在下又不擅長偏重理想的作品。湊巧昨日赴朋友的宴會,在席間得了兩樁好材料,又奇特、又新穎,並且確有其人、確有其事,毋須在下用做小說的筆墨去渲染烘托,只要照實寫出來,已能引起看官們的興趣。 第一樁是白喇嘛的歷史。就白喇嘛的歷史而論,原不應該拿來做小說的材料,以褻佛法的尊嚴。不過在下的心理,以為小說勸善的力量很大,若是看官們能因看了這位白喇嘛的歷史,而生信佛之心,豈非功德?即算拿著當尋常的小說看了,於佛法的尊嚴也沒有妨礙;第二樁是廈門的大蟒,與第一樁本無關係,因說的人是同時說了出來,而性質的神奇又相類似,所以也同時記錄在一篇範圍之內。 且說白喇嘛。白喇嘛這個名字,在班禪活佛未來上海以前,上海人知道的不多。班禪來過以後,則凡是寓居上海信佛的,或與信佛人接近的人,大約絕少不知道白喇嘛這位大德的。隨班禪活佛南下的喇嘛幾十個,只白喇嘛可稱得是婦孺皆知、兒童盡識,這期間必有異人之處,是不待說的了。 白喇嘛這回在上海、在杭州,每接見善男信女,平均在四百以上,所以闡揚佛法的神異之事,使人驚歎信服的地方極多。即如在大熱天裡,衣冠端正,不斷地一班一班接見士女。各人問答的話,都切中各人的陰私身世,三言兩語之後,莫有敢支吾的。在旁邊伺應的人,輪流替換,還沒有一個不極口稱熱說疲乏不堪,白喇嘛自始至終,未嘗須臾改變他從容若無事的態度。即此一端,已不是凡夫所能做到。然他在上海、杭州的事,知道得多,不用在下細述,且說他的歷史。 他十多歲的時候在北京雍和宮出家,當一個小和尚,都一般地沒有餉銀可領,只有他師父某喇嘛,每月能領得四兩多銀子。所有二三十個徒弟,通同仰給于師傅,師傅就全賴這四兩多銀子做師徒們一月的開銷。除卻這四兩多銀子以外,分文的收入也沒有。在二三百年前一切的物價都賤,倒還罷了,近幾十年來的物價,四兩多銀子,如何能養活二三十口人?因此每人每天只有一隻酒杯大小的燒餅可吃,既不許出外替人家做佛事,又不許托缽化緣,簡直是大家關著門忍饑挨餓。然而僅僅挨餓,還不算苦到盡頭,偏是他師傅某喇嘛,性情最是暴躁,對待徒弟的詞色手段,都十分嚴厲,稍不如意,就用繩索吊起來痛打,只打得一班徒弟實在不堪其苦了,一個個逃出雍和宮,不知下落。 他進雍和宮不到兩年,二三十個同師的小和尚,漸漸地逃跑得只剩下他一個人了。吃得雖比以前略飽,然因他生性極蠢笨,事事不能如他師傅的意,便時時地遭他師傅的責打。以前分過的人多,尚且打得難受,於今專打他一個人,自然更不堪了。弄到最後,也只好決心逃出雍和宮。這也是他生性蠢笨的緣故,逃出雍和宮後,尋思不出逃跑的方向來,獨自站在西門的城門洞裡,心想:「我就此返俗吧,有誰肯收留我呢,我又能替人家做什麼事,可以換得人家的飯吃呢?得不著吃的,找不著住的,不仍是免不了苦嗎?待換一個地方去修行吧,我不說出來歷,那些寺院決不肯收我;說出來歷,人家更不敢收了。況且出家修行,原是要吃得苦,我在雍和宮吃不得苦,天下哪有我修行的地方。」 一個人想來想去,覺得沒有地方可逃,要修行還是回到雍和宮去的妥當。是這般想了一會兒,只得仍舊回到雍和宮來,跪在他師傅面前,說明自己圖逃不果的事實,並痛苦懺悔,此後甘願受諸般痛苦,不生異心。 他師傅看了他這情形,聽了他的言語,倒不生氣,一句也沒有責駡他。從這回以後,挨打的時候也少了,只是他師傅除了傳授他做和尚普通應有的功課而外,沒有旁的學問傳授給他。在雍和宮糊裡糊塗地過了幾年,一班喇嘛都很輕視他,因他生性既蠢笨又毫無學問,一個字也不認識。他師傅見是這般情形,就教他去五臺山修行。 他到了五臺山,住在一個大叢林裡面,每日仍只能隨班做功課,也沒人教他的經典,更沒人傳他修行的方法。一處大叢林裡面,住了一兩百個和尚,其中自不少學問好,認真清修的。白喇嘛親眼看了,相形見絀,益發覺得自己太蠢笨,每日只跟著大眾做照例的功課,是終身不會有功行圓滿的希望,因此心裡甚是著急。 一這日他在寺外閒步,看了寺旁一座石塔,忽然心裡發了一個誓願,從此每日來朝拜這座石塔,一日拜五千拜,求文殊菩薩賜給他智慧,拜到得著了智慧的時候為止。這誓願一發,立即實行。但是他發願的時候,並不覺得五千拜的數目太多,實行拜起來,才知道一日拜到二千多拜,已是精疲力竭,苦不可言了。不過他雖拜不上五千拜,卻不以為自己的誓願大了,只道是這般拜下去,日久拜成了習慣,自然越拜越多,不覺著疲乏,能拜滿五千之數。立志堅誠,日復一日,絕無退縮。可憐他足足地拜了六年,每日至多也不過拜到三千多拜,哪裡能拜滿五千的願呢?至於拜求的智慧,不僅六年來沒有得著,在一班同寺的和尚看他,反覺得比前益發蠢笨了。以前有人和他說話,他能有條有理地回答;拜了這幾年塔,有人和他說話,他十有八九是光起兩眼望著人家,甚至人家的話不曾說完,他已掉頭不顧地走了,有時回答出來也無倫次。 這日正是他拜塔拜到整整六年的一日,他一等到天明就跪在塔下,望著寶塔哭道:「我當初每日拜不上五千拜,以為將來拜的日子久了,自能拜滿我的願。誰知拜到今日,已整整六年了,每日至多仍不過三千多拜。我自己許的心願都不能償,如何能希望文殊菩薩賜給我的智慧呢?我今日務必抱定這個念頭,若拜不滿五千拜,情願拜死在這塔下,決不回寺裡去。」 說罷,揩了眼淚又拜。這日的拜,就不可思議了,一路不疲不乏地拜下去,竟滿了五千。拜滿五千之後,還覺有餘勇可賈似地,接著又拜了一拜。這最後一拜,只拜得兩眼一花,好像有千百道黃光從寶塔中射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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