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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包子(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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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包子剛走進這飯店,即有一個白髮蒼蒼的龍鍾老叟,也是行裝打扮,背上馱了個小包袱,跟著走進飯店來。飯店的油燈如豆,僅能照見房中擺設的桌椅,不至使旅客暗中摸索。何包子坐在靠牆一個座位上,看了這老叟龍鍾的模樣,心想這老頭必是兒孫不得力。若有一個好兒孫,也不致這麼大的年紀,還在道路上奔波勞碌,走到這時分才落店,大概是要趲趕程途。心裡正在這麼想,只見老叟已將包袱解下來,就對面一個座位坐了。 飯店裡夥計走出來招待。這夥計是個年輕很壯健的人,先過來招待何包子,舉動言語,甚是殷勤周到,十分巴結生意的樣子。何包子吩咐好了,夥計轉身打量了老頭兩眼,愛理不理的神氣問道:「你是在這裡歇夜的嗎,還是吃點兒飯就走呢?」 老頭倒賠著笑臉說道:「這時分了,我還走到哪裡去?自然是投奔這裡歇夜的。」 夥計很不耐煩似的問道:「那麼飯要不要呢?」 老頭好像已看出夥計不歡迎的神氣,也就帶氣說道:「我不是吃了不給錢的,你是做生意的人,對客人怎好用這般嘴臉。一般的主顧,你不應使出兩般的招待。」 夥計登時做出極鄙視的樣子,鼻孔裡哼了一聲道:「我們做生意的人,照例對一種主顧一種招待,你若嫌我這裡招待不好,儘管去照顧別人,我不稀罕你這筆生意。」 那老頭年紀雖老,氣性卻是很大。見夥計如此回答,舉起那枯瘦如柴的手掌,在桌上拍了一下罵道:「不是我找到你這店裡來的,是你掛起招牌將我招得來的。你敢瞧不起我麼?」 夥計也大怒,怪那老頭不該拍桌子,說打桌子就和打人一樣,沖過去與老頭扭起來。老頭究竟氣力衰弱,只一下就被夥計按倒在地。何包子看了,覺得夥計欺負這老頭,實在過意不去,立起來大喝夥計放手。夥計理也不理,反用力將老頭按在地下,舉起碗大的拳頭沒頭沒腦地擂打,打得老頭大叫救命。 何包子原是不想多管閒事的,到此時再也不能容忍了,跳過去一手握住夥計的脖子,一手握著膝彎,喝聲起就提了起來,往旁邊地下一摜,急用腳點住罵道:「我看你這東西的年紀,不過二十多歲,正是身壯力強的時候。這老者的年紀,至少也有六七十歲了。你就將他老人家打死了,算得了英雄豪傑麼?我今日因有事,沒心情和你這東西糾纏,若在我平日遇了你這種東西,怕不活活地將你打死。還不快起來,對這老者叩頭賠禮。」 這夥計倒也不敢違拗,爬起來向老頭連連叩頭,口裡並說了幾句謝罪的話。 老頭甚是感激何包子,招何包子同桌攀談起來,問何包子心裡有什麼事。何包子將去紫洞山拜訪張果老,不曾訪著的話說了出來。老頭忽現出很詫異的樣子說道:「你要訪張果老,沒有訪不著的道理。我就是在張家多年的老管家,張家的情形,我知道得十二分詳細。我的老主人就是你要訪的張果老。各省各府州縣都有他手下的人,專一傳遞消息。你動身到紫洞山來的時候,他一定先得著了消息。不過我在兩個月以前,就奉了老主人的命,到曹州府原籍去取一件東西,今日才回頭到這裡來。不知道紫洞山家中這兩個月來的情形怎樣。你既在紫洞山下訪他不著,必是他不願意見你。若不然,他應該早已派人在路上迎接你了。」 何包子見老頭就是張果老的管家,不覺高興起來問道:「你主人派你去曹州府原籍取一件什麼東西,你主人還有家在曹州府嗎?」 老頭點頭道:「我主人有一個媳婦帶著兩個小孫子還住在原籍。那兩個孫子一個九歲,一個八歲,都淘氣得非常。我主人打發我動身的時候,說有個在湖北的夥計前來報信,那兩個孫子不知因什麼事走湖北經過,正遇制台衙門裡翻曬衣服。那兩個小孩兒看見有一件金光燦爛的毛衣,不認識是什麼,覺得很好看。九歲的這個先下去,搶了就逃;八歲的這個不服,跟著便追。頃刻就跑出了湖北境。這亂子鬧得太大了,因此派我去把那件衣服取回來,準備托人送回制台衙門去,免得連累無辜的人受苦。誰知等我回到原籍時,兩位孫少爺因爭著要那件衣,已撕做兩半了,還不肯拿出來給我。虧我將他兩人一恐嚇,才拿了出來。我動身回來的時候,兩個孫少爺也說就來紫洞山看他的祖父。他們是有大本領的人,必已先到多少日子了。你要找我老主人,是為什麼事呢?」 何包子到了此時,只得老實說道:「我拜訪他老人家,為的就是這件衣服。我在合肥縣當差。這湖北的案子,原不關我的事。只是湖北官府行文到合肥,由我的上官差我,我身不由己,不能不來。我來的用意也只要求他老人家慈悲,指引我一條明路,並不知道就是他老人家兩位孫少爺做的事。於今據你說,他老人家雖不願意見我,然我既奉命而來,終得見他老人家一面,並得要求他兩位孫少爺到一到案,我才好回去銷差。只因這案的來頭太大,非辦到人贓並獲不能了事。還得求老管家替我方便一句。」 老頭略躊躇了一下說道:「這事好辦,我剛才承你幫忙,可見你是一個好漢子。我也願意幫你一回忙。我老主人尚肯信我的話,他家的事我也能作得五成主。你也用不著去當面求他。衣服現在我包袱裡,我就可以做主送給你;便帶還給老主人,也是得托人送到湖北去的。你拿衣服回去銷差便了。至於要孫少爺到案,也很容易。老主人存心素來慈悲,不肯拖累無干之人。我替你說幾句好話,他斷不至不答應的。」 老頭邊說邊將包袱打開,抖出兩半件貂褂來。何包子接在手中看了看,正是公文上所說的模樣。心裡這一喜,真是喜出意外;但是仍不免有些猶疑,恐怕兩小孩兒到案的話靠不住。心想辦不到人到案,湖北制台如何便肯罷休,不仍是要我來跑一趟嗎?遂向老頭作揖道:「這衣服承你的情做主給了我,我感激極了。不過我想還是求你引我去紫洞山,當面拜求他老人家兩位孫少爺,和我一同去到案妥當些。我奉官所差,不能到案,我的差仍不能銷。你幫忙幫到底。」 老頭不等何包子再往下說,已揚手說道:「你不給我那兩位孫少爺見著,倒好說話。他兩人若知道你是個當捕頭的人,莫說要他們同你去到案是做夢的話,只怕連這件貂褂也不肯給你帶回去了。你還是依我的話辦理最好。你只管將這貂褂回去銷差,我包管你到總督衙門的時候,我家兩位孫少爺也到了。」 何包子是何等機警的人,見這老頭居然敢如此做主,實不像是張果老的管家;心裡已疑惑就是張果老本人,特地化裝前來,了結這件大案的,只是口裡也並不明說出來。連忙拱手道謝道:「承老丈這般慷慨提攜,實在感激不盡,我依著老丈吩咐的行事便了。」 何包子將兩個半件貂褂仍打成包袱,這夜就和那老頭在飯店裡歇了。 次早起來,向店夥問老頭時,久已動身走了。何包子遂也起程回合肥縣,見縣官呈上贓物,並述明探訪的種種經過。縣官自是高興,當下就辦了公文,令何包子親自護送貂褂到湖北去。 何包子行了幾日,這日已走到湖北省境。正行之間,只見前面路旁有一棵棗樹,枝葉茂密,蔭被數畝,枝上結了許多棗子,還不曾到成熟的時候。樹下有兩個小孩兒,都是光頭赤腳,年齡約有八九歲的光景,兩個都仰面望著樹上。何包子也不在意,直向前走近了幾步。忽見那個略小些兒的彎腰從地下拾了個小石子,隨手向樹上拋去,即有一個棗子掉下地來。小孩兒拾著便吃。何包子看了心裡已吃了一驚。那小孩兒幾口吃完了棗子,將棗核往地下一吐。這個略大些兒的也彎腰將棗核拾了起來,用一個食指輕輕彈去。何包子眼快,跟著彈上的棗核看去,正著在一粒棗子的蒂上,那棗子便如遇了剪刀登時離蒂掉將下來。這個大些兒的孩子,不待棗子落地,一手就從半空中撈過去,看也不看直向口中送進,歡天喜地地咀嚼。 那小些兒的孩子看了笑道:「你以為我不能照樣打下來麼?打給你瞧吧!」 邊說邊向地上拾起剛才彈棗子的那粒棗核,也是一般地用食指輕彈上去,跟著也掉下一粒棗子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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