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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良佐之魔(2)


  傅良佐連忙搖著頭道:「不是不是,神廟裡的藥簽,如何能服?那簡直是以人命為兒戲了,我內人服的藥,是觀音菩薩賜的。」

  羅某又問道:「服的是水藥呢,還是丸藥呢?」

  傅良佐又連搖著頭道:「也不是水藥,也不是丸藥,是服的末藥,用紅紙包裹的,帶灰白色的藥粉。」

  羅某見越說越離奇,不由得不追根問道:「觀音菩薩賜的藥粉,是如何賜下來的呢?」

  傅良佐見是這麼問,登時現出一種得意的神情說道:「你要問如何賜下來的麼?好在你不是外人,不妨說給你聽。觀音菩薩不但賜了藥,並親身降臨,替我內人診脈。」

  羅某道:「何以見得觀音菩薩親身降臨,替太太診脈呢?」

  傅良佐正色說道:「你不相信麼?這話豈是好隨意亂說的,不但觀音菩薩親身降臨,連關聖帝君也帶著周倉將軍來了。」

  羅某見傅良佐說出來的話,簡直是害神經病的,正想用言語喚醒他。還沒說出口,他似乎已看出了羅某的用意,即緊接著說道:「你不可疑惑,我知道你初聽我這些話,必以為太荒誕不經。你和我交往也不是一年半年了,應該知道我的性格,不是個迷信神怪的人。我不是鄉村裡沒知識的老婆婆,也不是害了神經病,何至無端拿出絕無根據的話來說呢?這回內人病了,蒙觀音菩薩、關聖帝君親臨診視,不是一次、兩次,從害病到於今,一個多月了。初起還只有觀音菩薩,隔一二日降臨一次,來時只內人看見,我和丫頭、老媽子在房裡,都不能看見。內人房裡供奉了一幀湘繡的觀音菩薩聖像,內人所見,便是從那繡像上下來的。內人初對我說,我還以為是幻象,內人乃力言不是,確是觀音菩薩降臨。

  「過了幾日,觀音菩薩仿佛知道我不相信真是她老人家親臨,大約是想借丫頭、老媽子的眼光,證實不是內子個人的幻象。這回她老人家從繡像上下來的時候,房中五六個丫頭、老媽子都看見了,與內人所見的衣服形像一般無二,只不曾開口說什麼。你是知道我生性素來倔強的,儘管丫頭、老媽子都說看見,我仍是不相信。因為我同在一間房裡,觀音菩薩豈真是女子之身,不能見男子嗎,何以只我不得看見呢?我這日動這念頭,第二日就居然看見了,這才相信確實不是幻象。並且還有一樁可以證明不是幻象的,我親眼見觀音菩薩從繡像上下來,徑到內人床前,好像觀察病情的,在床前徘徊了一會兒,竟對內人說起話來。

  「我和房中的人,都聽不到聲息,僅看見嘴唇一張一合,內人答出來的話,我們也不聽得。觀音菩薩去後,內人說話,我們才聽得分明。內人說:『觀音菩薩說,因我夫妻奉佛誠虔,所以親臨診病,將來還要帶我夫妻去極樂世界一遊,以堅我夫妻信佛之念。』那紅紙包裡的藥粉,也就在這一次,我親眼看見觀音菩薩從袖中取出來,放在內人枕頭上,並說了用開水沖服。觀音去後,藥包儼然在枕頭上,若是幻象,能幻出實在的東西來嗎?近來幾日來,內人的病勢加重了些,觀音菩薩每日必下來一次,對內人說我的魔劫太重,須請伏魔大帝關雲長來,病才可望有起色。次日關聖帝君就帶著周倉將軍來了。這幾日觀音菩薩、關聖帝君一刻也不曾離房,還有許多金甲神將,守在門窗外面。內人的病,若還不能治好,便是數之修短有定,縱有回天之力,也不能挽救了。你這時相信我所說的,不是荒誕了麼?」

  羅某聽了這一段怪話,心裡明知不會有這種活現的事,然傅良佐既說得這般認真,要解他的迷惑,決非三數空言所能辦到的。並且羅某與傅良佐有上司屬員的關係,說話不能不委婉些。只得露出沉吟不甚相信的神氣說道:「既是菩薩的藥粉,服後不大見效,病勢反加沉重了。依我的愚見,還是請高明的醫生,服兩帖君臣藥試試看。我等奉佛,原與鄉村老婆婆求神拜佛的目的不同……」

  羅某的話尚不曾說畢,傅良佐已現了不耐煩的臉色,高聲呼當差的來問話,顯然做出意不屬客的樣子。

  羅某料知再說下去,必更有使人難堪的樣子做出來,便忍住不說了,隨即作辭起身,傅良佐也不挽留。

  羅某回到家中,越想越覺得傅良佐一家人所看見的,不是觀音菩薩與關帝聖君。如果觀音菩薩、關帝聖君都親來替傅太太治病,斷沒有越治越厲害的道理。觀音菩薩在中國顯應感化的事蹟,各種書籍上所載,雖說很多很多,然也不曾見過像這般活靈活現的。至於關帝聖君,何至鎮日整夜廝守在病人房裡呢?

  又過了兩日,羅某只是放心不下,不覺又走到傅良佐家裡來。羅某的意思,並不想親見傅良佐,只想會著傅家當差的,打聽些實在的情形。及到了傅家,湊巧被傅良佐從窗眼裡看見了,連忙出來招呼,同在樓下客房裡坐著。

  傅家樓下客房,離傅太太臥室僅隔了一條三尺多寬的小甬道。傅良佐不待羅某開口即說道:「前日自你走後,觀音菩薩就帶領我夫妻兩個同遊了一回極樂世界。阿彌陀佛住在一座極莊嚴、極富麗的樓上,我和內人都見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當面獎勵我夫妻奉佛堅誠,將來必生西方,這回能遊極樂世界,便是將來往生之證。我夫妻魔劫雖重,有關聖帝君守著是不妨事的。」

  羅某見他更說得離奇荒謬了,隨口問道:「極樂世界在哪裡,此去有多遠的路?」

  傅良佐笑道:「極樂世界麼,說遠很遠,說近很近。觀音菩薩帶我夫妻同去的時候,我騎馬,我內人坐轎。我夫妻兩人的魔劫,確是很重,昨日若不是虧了關聖帝君在此,我的性命只怕已保不住了。」

  羅某問道:「何以見得呢?」

  傅良佐吐舌搖頭說道:「可惜你不在這裡,沒看見那些魔的兇橫模樣,你若看見,也不愁你不害怕。昨日下午二三點鐘的時候,內人正昏沉沉地睡著,我坐在內人床緣上,觀音菩薩坐在床的對面,關聖帝君坐在床頭一張靠椅上,周將軍持刀侍立關帝身後,無數金甲神環立室外。大家很寂靜的時候,忽一陣大風陡起,風聲中夾雜著好像戰線上喊殺的聲音,緩緩由遠而近,我聽了詫異,同時觀音菩薩、關聖帝君也都似乎側耳靜聽,那喊殺的聲音,越喊越近。霎時就到了這外面半空之中。」

  說時,用手指了指客堂門外的天空,接著說道:「我既聽得殺聲到眼前,不由不張眼向半空中看看,不看倒不甚可怕,看了真覺駭人。原來一個身高丈餘的大魔,率領著數百個小魔,竟大呼著傅良佐三字道:『到此時還不將我等的命償來嗎?我等於今斷頭缺足,肢體不全,究竟是誰害的,不是你傅良佐害的嗎?』清清楚楚地聽得是這麼喝罵,你說我能不害怕麼?罵畢又是一陣喊殺,儼然對準那房裡衝鋒殺來的一般,只把我嚇得跪在觀音菩薩面前求慈悲搭救。觀音菩薩當即起身,迎上去指手畫腳的,大約是在那裡解勸。一會兒回房,似乎解勸無效,半空中仍是喊殺不止。我只得又打算向關帝聖君跪下要求。關帝聖君不待我跪下,已奮然立起身來,待從周將軍手裡接刀,周將軍的鬍鬚都氣得豎起來了,不知對關帝說了幾句什麼話,關帝仍回身坐下來。周將軍提刀出去了,只聽得半空中一陣狂風大吼,又夾雜著無數哀號求恕的聲音,沒一刻就風聲平息了,哀號的聲音也沒有了。只見周將軍一手提刀,一手提了一個鬥大的人頭,不用說就是那個一丈多高大魔的頭了,鮮血淋淋地提到關帝面前,此刻我內人床頭地下,還滴了一大塊的鮮血。你看若不虧了有關帝在此,我的性命不被那群魔鬼劫去了嗎?」

  羅某驚訝道:「竟鬧到了這一步嗎?」

  傅良佐道:「就在隔壁房,你不信,不妨同到內人房裡去看。不過此時半空中的魔,早已被周將軍驅散了。」

  羅某毅然說道:「據我看來,不但半空中的是魔,就在太太房間裡的什麼觀音菩薩,什麼關聖帝君,以及金甲神將等等,一切都是魔。」

  傅良佐憤然作色說道:「不可亂說,這豈是當耍的事?金甲神將可假,觀音菩薩、關帝聖君難道也可以假得來的麼?」

  羅某道:「不鬧到這一步,我也不敢說。於今關係太大了,我若再不說明,不但太太的性命可危,只怕後患還不堪設想呢?」

  傅良佐只急得手指隔壁房對羅某跺腳道:「你還在這裡亂說,你知道就在隔壁麼?」

  羅某坦然自若地說道:「話是我口裡說出來,如有罪過,受責罰的應該是我。觀音菩薩在百千萬億劫以前,早已成佛,具何等廣大神通,豈有日夕守在太太房裡,替太太治病,而病反越治越厲害的道理?若太太的病本不可治,真是修短有數,那麼觀音菩薩豈不知道,何至有這種情形發現呢?你是一個明白幹練的人,竟會如此著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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