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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貓與奇案(2)


  老婆道:「我丈夫說癆病只初起的時候能治,病久了是沒治法的,徒然費錢吃苦,沒有用處,因此不肯開方服藥。」

  知事問道:「你丈夫不肯開方服藥,你難道就望著他死,也不延醫生給他治治嗎?」

  老婆道:「我丈夫從來不相信外面的醫生,我也不知道哪個醫生好。我丈夫既不相信,就是我延了醫生來家,開了藥方,我丈夫也絕不會肯服藥。沒想到便這麼死了,丟下我一個人,真好苦啊。」

  說著掩面哭起來。

  知事看了這情形,暗想這東西一個潑辣的淫婦!只是任憑你說得乾淨,我定要開棺相驗便了。隨又問道:「你丈夫確實是癆病死的麼?」

  老婆一面揩著眼淚,一面帶氣說道:「不是癆病死的,我難道要說癆病死的,有什麼好處嗎?」

  衙役在兩旁吆喝一聲,禁止老婆供詞頂撞。知事聽了,並不生氣,仍是從容說道:「只怕是說癆病有些好處吧?你可知道有人在本縣這裡告發你謀殺親夫麼?」

  老婆聽了這句話,不由得略怔了一怔,忙緊著說道:「告我謀殺親夫,有什麼證據?」

  知事笑道:「當然有確切不移的證據,本縣才准他的狀紙。你只照實說,看是怎生謀殺的?」

  老婆急問道:「什麼確切不移的證據,請大老爺拿出來我看。」

  知事反問道:「你定要看了證據才供呢?還是早供出來,免得你已死的丈夫又翻屍倒骨呢?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心裡明白。從來這種謀殺親夫的案子,沒有能幸逃法網的。你只想你當下手謀殺你丈夫的時候,何等機密,卻為何謀殺才一個月零七天,本縣便已知道。本縣沒有確切證據,就來這裡問你嗎?你再看這裡工人仵作都來了,你這時就咬緊牙關不肯供出來,畢竟能抵賴過去麼?」

  老婆到這時候神色又變了,身上又發起抖來。知事這才沉下鐵青的臉,拍著公案一迭連聲地喝快供,兩旁衙役也接著催喝。老婆凝了凝神,仍回復剛才決絕的態度說道:「我丈夫分明是癆病死的,大老爺偏說是我謀殺的,教我把什麼供出來?我丈夫死了,犯了什麼法,大老爺居然要戮他的屍?這事怕沒有這般容易。」

  知事哈哈笑道:「你把親夫謀殺了,就想這麼抵賴過去,恐怕也沒有這般容易!本縣既准告發的人開棺相驗,如果驗不出你謀殺的憑證來,誣告的自然按律反坐,本縣也當然要自請處分。你想拿這話來難本縣,以為本縣可被你難住,便不開棺麼?」

  說罷喝一聲:「動手,把棺木起出來!」

  帶去的工人,都暴應了一聲,如奉了將軍令,一齊動手掀磚揭瓦。

  人多手快,哪須半刻工夫,早將那棺木顯露出來了。知事複對老婆道:「你若尚有一線天良,到了這時候,誰也能料知再沒有隱瞞掩飾的希望了,就應把實在謀殺的情形供出來,免得已經被你謀殺的丈夫,再受翻屍倒骨的慘劫。」

  老婆放聲大哭道:「天呀,我丈夫確是癆病死的,大老爺偏要咬定是我謀殺的。我丈夫生前造了什麼孽?死後還要受這般苦楚!我做老婆的受了這種不白之冤,也沒有法子教大老爺不開棺相驗啊!」

  知事見老婆到了這時候,還咬緊牙關不說,只得喝教開棺。仵作應聲,斧鑿齊下,只得得「喳啦」一聲響,棺蓋掀倒一邊。仵作見屍體的右手脅下,一個手帕包,不像是裝殮的東西,拿出來呈驗。知事打開手帕包看時,正是劉大存所報被黑貓銜去的大洋五元,雙銀毫四個,銅板十五枚。劉大存在旁看了,忙出頭認領。知事見手帕包竟在棺裡,更覺得有把握了。不一會兒,仵作果然報道:「在頭頂心內,起出七寸長鋼簽一根,是吸鴉片煙用的煙簽。就只這一傷致命,此外沒有傷痕了。」

  書吏填明瞭屍格。這老婆見相驗出來了,登時想一頭撞死。無奈衙役們早已防範了這著,哪裡能由她在這時自盡呢?知事隨即帶著回衙,這就只一問便吐實了。

  原來和這老婆通姦的,不是旁人,就是那個被劉大存飯碗誤傷腦袋的隊官。這隊官從十月裡辦冬防,才率隊到這鄉下來。到防不久,便與這老婆通姦了。不過做得很秘密,外面沒人知道。兩人都嫌姓陳的礙眼,乘姓陳的在害病的時候,姦夫淫婦遂商通謀殺的方法。隊官原是吸鴉片煙的人,平日曾在《包公案》中,看了某氏用鐵釘從腦門心釘死丈夫,仵作相驗不出的故事,以為用鴉片煙鋼簽釘死的,即開棺相驗,也能瞞得過仵作。其實《包公案》是完全不曾看過《洗冤錄》,沒有絲毫相驗知識的人著的。相驗的時候,渾身骨節都得拆散蒸驗,豈有數寸長的鐵釘在腦門心裡,會瞞得過仵作的麼?這隊官若不是相信《包公案》這部小說,或者不至弄出這奇案來。然他只相信謀殺親夫的鐵釘,卻不相信會有報冤的鳥獸,所以始終免不了抵死。報施之道,也不可謂不巧了。

  〖原載:《紅玫瑰》第1卷21期,1924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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