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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副牙牌(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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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壽廷即躥上史克家的屋脊,猛聽得背後掉下一片瓦響,暗想自己的本領不至將瓦踏下。急回頭看時,瞥眼見一條黑影才飛上了牆頭,忙扣上彈丸,對準了一彈打去。那黑影只微微地晃了一晃,仍在牆頭上立著,好像彈子已被他讓開了。隨接連發去三彈,計算第一彈打頭,第二彈打胸,第三彈打腿,三彈同到,賊人無論如何厲害,總得著一兩下。誰知三彈打去,就像不曾打到似的,連微微地晃都不晃了。急從彈囊裡掏了一把彈丸,一面往弦上扣,一面目不轉睛地看那牆頭上的黑影,陡然一個倒栽蔥,閃了下去,正自覺得詫異,又沖上一條黑影來。 楊壽廷剛對準了弓,還不曾發彈,那條黑影又栽下去了。楊壽廷暗自尋思道:「這不是活見鬼嗎?我的彈子素不空發,為何連發四彈,一彈也不中?我的彈不曾發出去,倒又像是中彈倒了呢?難道是賊人有意拿著皮人兒和我搗鬼。就算是調虎離山的計嗎?不是不是,皮人兒見彈便倒,並且得哧的一聲響,我四彈打去,毫無聲息,哪有這樣的皮人兒。即算第一次是皮人兒,被我彈倒了;第二次沖上來,我尚不曾發彈,卻為何也倒了咧?倒下去的情形,兩次一樣,都是兩手一張,身體往後倒栽下去,不是被人打正頭眼,沒有這種倒法。我不發彈,老魯早已下班安歇了,又有誰在暗中幫我打賊呢,這不是稀奇嗎?我何不趕過牆頭去,瞧個實在。」 夜間在房上發彈,多是蹲下身子的,因身子蹲下來,目標小些,敵人不容易發現。彈丸不過蠶豆大小,在夜間打出來,百步以外聽不到弦的響聲,若不看見發彈的人,躲避極不容易。 楊壽廷這夜是在房上逡巡,猛可地發現了賊人,自然要蹲下身體發彈。此時要趕過牆頭去看,即立起身來,向牆頭躥去,才待翻過史克家的屋脊,一眼看見那牆頭上屏風也似的並排飛上四個人來,似乎腳還不曾立住,就接二連三地倒栽下去了。楊壽廷見了這情形,心裡已明白必有能人在暗中幫助自己,並且知道這人的本領在自己之上,索性蹲下瓦櫳,扣上彈丸等待。牆頭上又沖出六人,又挨排倒下去了,末後又有四人,不似前幾次之並肩而上了,各人相隔二三丈遠近,同時一躍都飛過牆來,不在牆頭停步。 楊壽廷不禁著急起來,因牆腳下黑暗無光,尋不著目標發彈,只得收了彈弓,從背上拔出刀來,躥下房,一聲喊嚷:「大膽的強徒,哪裡走?」 已有兩個強盜過來,雙刀齊下,夾攻楊壽廷,交手三五下,楊壽廷即自知敵不過,想抽身上房,用彈打翻一個,就容易抵敵了。叵耐這兩個強盜都一刀緊似一刀,半點不肯放鬆,哪有抽身上房的工夫,殺得楊壽廷滿頭是汗。看看刀法散亂不能招架了,忽兩個強盜,同時叫聲哎呀,折身就跑,轉跟即飛出牆外去了。 此時魯連城在裡面聽得楊壽廷在後院喊嚷並動手相殺的聲音,即時召集店裡會把式的管事,各操兵器,殺奔後院來。楊壽廷見有救兵到了,忙大聲招呼道:「快,大家尋找,還有兩個強盜隱藏在裡面,不曾出去。」 魯連城一干人聽得,真個如見神見鬼的,各人分頭在彎裡、角裡尋覓,紛亂了半夜,直到天光大亮,哪裡尋得著一些兒蹤跡呢? 楊壽廷心裡明知有能人在暗中幫助自己,只是已將賊人打退了,尚不見有人露面自承殺賊的功勞,思量本店中,除了自己和魯連城外,實在沒有高過自己能為的人。這回在暗中幫助自己的,必然是外路的朋友,往後自有知道的時候。這時樂得不說出來,好顧全自己的名譽,主意已定,遂向店中人說賊人如何上牆頭,自己如何發彈,共來十六個賊人,已打傷了十四個。那兩個見機得早,悄悄地逃了。 劉輔成聽了殺賊的情形,很是高興,辦了幾桌酒菜,給楊、魯二鏢師酬勞,並與各店夥壓驚。這夜各店夥一聞有賊,都操了兵器到後院助威,唯有史克家自關著門睡覺,直待天明事定了才起床,店夥在酒席上有笑他膽量小的,有笑他瞌睡大的,他只是含笑點頭,一句話也不爭辯。 酒菜才吃喝一半,外面忽走進一個蓬頭赤足、衣服襤褸,年約十來歲的小孩兒,雙手捧著一個紙包,往櫃檯上一遞,口裡高聲嚷道:「當東西呀。」 在席上飲壓驚酒的店夥,聽得有人來做生意,連忙起身走近櫃檯,打開紙包一看,原來是一副不完全的牙牌,牌上都沾有血跡,數數十六張,恰是半副。店夥看了好笑,問小孩兒拿這東西來做什麼。小孩兒揚著頭答道:「你問我做什麼?我倒要問你在這裡做什麼,難道這半副牌,不能當錢嗎?」 店夥故意問道:「你要當多少錢?」 小孩兒道:「論這半副牌的價錢,當十萬也值得,我於今只要一千六百兩銀子使用,就當一千六百兩吧!」 店夥笑道:「值得,值得,但是這裡不當這些東西,請你拿到別家去當,或許更當得多些。」 小孩兒瞪起兩眼,望著店夥道:「我特地到這裡來的,你教我到哪家去?不要囉唕,快拿一千六百兩銀子來,少一厘也不行。」 劉輔成在裡面陪酒,聽得外面爭論的聲音,以為又是昨日那大漢來了,也忙走出來探問。眾店夥見東家起身,也都跟在後面,史克家雜在店夥中,一眼看見那半副牙牌,遂上前搶在手中,向小孩兒說道:「一千六百兩銀子,早已安排在這裡了,只是不能給你拿去,你教他們本人來取吧。」 小孩兒打量了史克家幾眼問道:「就是你麼?願聞大名。」 史克家道:「金陵齊四是我母舅,你回去向他們說,他們就知道了,有我在這裡,請他們另眼相看,免得傷了和氣。」 小孩兒應聲知道,向史克家拱了拱手,回身走了。 劉輔成和一干店夥見了,都摸不著頭腦,問史克家是怎麼一回事。史克家指著楊壽廷笑道:「楊師傅是知道的,請問他昨夜在後院的情形。」 楊壽廷這時才明白昨夜在暗中幫助自己的,便是這個眾人輕視的史克家,來不及地對史克家作揖道:「非是我有意貪功,只因一時糊塗,沒想到幫我的便是足下,怪道房中燈火滅熄得那麼湊巧。」 遂將昨夜的情形向眾人述了一遍。 眾人聽了,都望著史克家發怔,劉輔成立時改變了態度,推史克家上坐道:「我有眼無珠,不識豪傑,今日的酬勞席,理應先生首座。」 史克家謙讓不肯,二人正在爭執的時候,楊壽廷、魯連城兩個有名的鏢師,已趁著紛亂悄悄地溜跑了。劉輔成也不追挽,只問史克家如何殺賊的情形,並何以有這種本領。史克家這時也不隱瞞了,將自己的身世盡向劉輔成說了出來。 原來史克家的母親叫齊秋霞,是金陵有名的女俠,是甘鳳池的得意徒弟。自從二十歲嫁到史家,因丈夫是個文人,不喜武事,齊秋霞便將武藝完全收藏起來。僅在做新娘的時候,鬧新房的人有知道她會武藝的,逼著要她顯本領。推辭不脫,才教伴媽取了兩個雞蛋,放在新房當中地下,她雙手托了一盤茶,兩腳尖踏在雞蛋上面,敬滿房的客每人一杯茶,自後二十餘年,沒向人顯過第二次本領。 史克家因父親死得早,才能從母親練武藝,然也是秘密研練,外面沒人知道的。義豐當被盜的這夜,史克家正在房中玩牙牌,忽聽得房上瓦響,即將燈光熄滅,從窗眼中偷看外面。看出是楊壽廷,正待打招呼,陡發現對面牆頭沖上一條黑影。史克家不願意自己露臉,知道楊壽廷背朝著牆,不曾看見,故意抽了片瓦打在地下,即聽得彈弦響,黑影一晃,就讓過去了。隨又聽得連發三彈,強盜的本領很高,彈子打不入木,便料知楊壽廷不是強盜的對手,只得隨手拈了張牙牌,向強盜的眼睛打去。第一個打倒,第二個上來,接連打了十二個,後四個不在牆頭停步,就先打退了兩個,還有兩個與楊壽廷動手。楊壽廷看看敵不住,只得又發兩牌,十六張牙牌都打進了強盜的左眼。當錫酒壺的大漢本是有意來調查鏢師能耐的,想不到有史克家在內,所以送還半副牙牌,要問史克家的名字。 〖原載:《偵探世界》第5期,1923年8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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