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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沁沁臂血弱女懷慚 赫赫軍容老兒報怨


  話說朱鎮岳和李秀英見過了禮,又問起伯父在家沒有。李秀英回說:「今天一早,同著幾個朋友到對山打獵去了。」

  說完,便都默然沒有話說。

  王小槐笑道:「此來是為比武的事,本不必敘什麼家常,你們如要比賽一下的,就請快些上場吧。」

  這話一說,朱鎮岳和李秀英,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一時沒有什麼表示。

  蔣小雄道:「如此看來,你們是不願比武的了!也好,本來大家是自家人,還要較量什麼?」

  誰知李秀英一聽這話,就把眼睛鼓得圓圓的,瞪了蔣小雄一個白眼。蔣小雄才知自己失言,忙又道:「這是你們兩下的事,我旁邊人的話算不得數。秀英姊姊,我知道你素性是不肯示弱於人的,這一回定要顯顯本領,讓我喚人去把你常用的寶刀取來吧。」

  不一會兒,寶刀取至,精光耀眼,果然是兩柄好刀。

  王小槐道:「庭前這片空地很是寬大,倒是天然一個比武場,我看就到那邊比一下子吧。」

  大家齊聲說好,就簇擁著一同到了那邊。李秀英這時已把外衣卸去,露出了一件粉紅色的緊身,頗覺嬌豔動人。朱鎮嶽沒奈何,也只得卸去了外衣,立在庭的那一端,和李秀英遙遙相向,各把步位守定。蔣小雄道:「如今我要發表一番說話了,你們這一次的比武,不過彼此要見個高下,並沒有什麼深仇宿恨;所以比起武來,也只可略見大意,萬不可窮凶極惡,演出什麼流血的慘劇來。我現在斗膽替你們定下一個條例,凡是遇到了萬分危險的時候,我喊一聲叫你們住,你們不論如何,雙方須得立刻停手。如有哪一方不遵守這個條例的,就算是哪一方輸了。至於比賽的結果,到底是誰勝誰負,我們大家自有公評。正不必流血折脰,哪一方敗到若何的程度,方可算數咧!這一番說話,不知你們二位也贊成嗎?」

  二人聽了,想了一想,都齊聲說好。於是就動起手來了。

  朱鎮嶽的寶劍出自名師傳授,果然名下無虛;李秀英的雙刀卻也自不惡,曾下過一番苦功夫的,所以兩下打在一起,但見劍擋刀,劍氣如虹;刀架劍,刀光如雪,一時竟分不出什麼勝負來。

  打到數十回合後,李秀英見還是不能取勝,心內不免有些著急,便覷一個空,舉起雙刀狠命地向朱鎮嶽砍來。朱鎮嶽不慌不忙地把劍擋過,在收回劍來的時候,劍鋒輕輕在李秀英肩上一拂。秀英並沒覺得,蔣小雄卻早已喊起來道:「如今勝負已定,你們可不必比了。」

  朱鎮嶽也停劍笑道:「姊姊的本領果是不凡,算我輸了吧。」

  李秀英住了手,真以為自己是勝了,口中雖沒有說什麼,面上滿露得意之色。

  回到廳中,拿了卸下的外衣,向眾人說一聲少陪,翩翩地走到裡面去了。到了自己臥室之中,也不把外衣穿上,便在梳粧檯前坐了下來。一壁對鏡理妝,一壁心中暗暗在那裡得意:「姓朱的這麼一個自負的人物,如今也敗在我手中了,不知他回去以後要怎樣的慚愧,怎樣的懊喪呢?我方才末了的這一下刀法,委實不錯,不是他們在旁喝著,怕不要教那姓朱的受了重傷而去嗎?」

  正在這個當兒,忽聽她貼身的丫鬟春燕,「咦」的一聲喊起來道:「姑娘,怎麼你的衣上靠著左面肩胛的地方,裂了這麼大的一條口呢?」

  李秀英這才吃了一驚,忙低目向肩上一看,果見靠著左肩的衣上裂了一條大口,用手撫時更使她大大吃驚。原來不但衣上裂了一道口,玉肩上也小小地見了一條劃痕,鮮血正沁沁而出呢。這才想到朱鎮嶽末了,非但擋過自己的雙刀,還在自己肩上輕輕拂了一下。幸虧他十分留情,沒有下什麼辣手,不然萬一弄得不好,這左面的連肩帶臂,恐怕已不是我所有的了。我方才還疑心他們所以在旁喝住,乃是為他不能擋過我雙刀起見,這真是大錯了。想到這裡不覺又斷又愧,又羞又恨,兩行珠淚也跟著撲簌簌落了下來。

  隔了一會兒,方把春燕喚了過來道:「你去到廳上,瞧瞧他們那班人走了沒有;如果沒有走,你可對他們說,我們姑娘知道自己是輸了,所有昨晚拿來的東西,准在今晚仍由我們姑娘親自送還咧!」

  春燕應了一聲走出廳去,只見一班人還坐在那裡,像談得很起勁似的。等到春燕走出,方把談鋒略止。春燕便把秀英的話照樣說了一遍,眾人答說:「知道了,你去對姑娘說,這些事本來鬧著玩玩的,請她不必放在心上吧。」

  說完也就一齊走出,各自分道回去了。

  這天晚上,雪門和尚、景無畏都睡了,朱鎮嶽還坐在窗前,兀自不肯睡,想要瞧瞧李秀英究竟用什麼方法,把這包裹送了來。難不成可以把這包裹,從窗眼裡送了進來的?到了三更過後,忽然從窗櫺中吹來一陣微風,把桌上放的那盞燈吹得燈光搖搖不定,跟著暗沉沉的,似乎就要熄滅的樣子。朱鎮嶽見了,心內也有些疑惑,但是急切間想不出什麼對付的方法。要到窗跟前去望望,又因室中黑洞洞的,恐怕被人所算,還是按兵不動為妙。二三分鐘後,風止了,燈光也不搖動了,可是舉眼一看,突然發現了一件駭異的事情。原來昨晚被盜去的那個包裹,已赫然放在他的面前了。

  朱鎮嶽心想:「這李秀英的本領倒真不錯,能在我面前鬧這玩意兒,並且在這二三分鐘內能把窗櫺弄開,能把包裹放入,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想了一會兒也就睡了。第二天對雪門和尚等說知,雪門和尚也很誇讚李秀英的本領不錯,不過說,女孩兒家喜歡這樣的胡鬧,未免太嫌不守本分一點。

  這一天下午,蔣立雄受了李無霸之托,又來替朱鎮嶽說親,說的就是李秀英。朱鎮嶽允又不好,不允又不好,只得答以稟明父母再行定奪,總算把這件姻事擱下來了。他們師徒三人在天臺山上足足玩了好幾天,方別了蔣立雄一干人,向九郎山進發。這一次卻是在一起趕路,不是由朱鎮嶽一人獨作前驅了,這是雪門和尚的意思,因恐朱鎮岳少年任性,一人獨行,或者要鬧出什麼事來,所以覺得還是一起趕路的為妙。曉行夜宿,不止一天。

  這一日,看看快要近九郎山了,遠遠望去,塵沙揚起,人馬歷亂,像是山下發生了什麼非常的事情。雪門和尚便喚朱鎮嶽道:「岳兒,你且瞧瞧那一大班人,在那邊山下歷亂地走動,到底幹些什麼?」

  朱鎮嶽細細望了一望,答道:「照我瞧來,這麼人馬歷亂地走動,恐怕是在那裡廝殺吧,再不然就是打獵。不過山下是一片平地,一定沒有什麼野獸,人為什麼要到這裡來打獵呢?」

  雪門和尚道:「決不會是打獵。廝殺之說,倒有些近情,不過細想起來卻也覺得奇怪。這個九郎山上,有青面虎楊繼志居住著,他的威名誰不知曉,又有誰敢領了人馬,來和他廝殺呢?至於一般草寇,尤其是見了他的影子都怕,素不敢到他山下來放肆一點的,更沒有這大膽來捋虎鬚了。也罷!我們且走近前去瞧瞧。」

  邊說邊向前行,將近那一大堆人歷亂走動的地點,方立住了足。人聲呐喊,蹄聲雜遝,哪裡不是廝殺呢?立著瞧了一會兒,忽聽雪門和尚低低說道:「這真怪了,朱砂嶺的皇甫延齡和青面虎楊繼志,是很要好的朋友,這是我素來知道的,如今為何傷了和氣,忽然自相殘殺起來呢?」

  景無畏道:「師父已瞧出他們的根苗來了嗎?」

  雪門和尚悄悄向那邊,指了幾指,低低說道:「坐在白馬上的那個胖老頭兒,面上有一大塊青色記的,就是青面虎楊繼志;坐在黃馬上的那個乾癟老頭兒,頜下有三綹須的,就是皇甫延齡。他們如果不是傷了和氣,為什麼各自領了人馬,在這山下廝殺,這不是很明白的一件事情嗎,我怎會瞧不出根苗來呢?」

  朱鎮嶽道:「既是如此,師父何不上前問明情由,向他們勸解一番?師父和他們二人,不是從前都很有交情的嗎?」

  雪門和尚道:「你這話倒提醒了我,說得很是不錯!我這番來到這裡,恰恰遇到他們發生了失和的事,這好像天教我來替他們調停一下似的。這個調人的責任,怎麼還能卸得去呢?憑著我這一點老面子,就去走一遭吧。至於他們肯聽不肯聽,那是不暇計及的了。」

  說完這話,就留朱鎮岳、景無畏立在那邊,囑咐他們不要走開。自己邁步上前,走到廝殺所在的切近處,就把手兒亂揮著,高聲喊道:「繼志兄,延齡兄,你們且停一下兒再廝殺。我是雪門和尚,和你們兩方都有點兒交情,特地來替你們說和的。」

  楊繼志和皇甫延齡當雪門和尚邁步來前的時候,早已瞧見了。不過因為相別多年,卻已不相認識,暗地卻都在那裡稱奇:我們正在廝殺得高興,這個老和尚為何冒險來前?難道是他們一方的人,前來幫助他們的嗎?及至雪門和尚自己把名報出,又把來此的宗旨說明,方各恍然大悟,果然依照他的說話,各把自己的部下喚住,分駐兩起,暫時停止廝殺。兩人也走下馬來,在道旁拱手立候。雪門和尚即走上前去,向他們兩下見禮。

  寒暄了一會兒,雪門和尚即含笑問道:「我知道你們都是很要好的朋友,如今到底為了何事彼此失和,竟至調兵遣將,兩下廝殺起來呢?」

  皇甫延齡一聽這話,不等楊繼志先開口,就憤然作色說道:「你問我們為什麼會失和嗎?這個你可問他,至於要我和他講和,重行言歸於好,那是萬萬做不到的。雪大哥,請你見機一點,不必管我們這些事吧。如今總算瞧在你的分上,暫行休兵一天,我可要去了。我的行寨,就紮在山下楊家穀相近的地方,你如肯枉顧,那是再好沒有,我在寨中恭候呢!」

  說罷一拱手,即跳上了馬,領了自家的人馬,管自走了。

  雪門和尚起初見了他這種傲慢的樣子,倒很有些生氣,後來想到他素性如此,倒也釋然於懷,回頭對楊繼志笑著說道:「想不到二十多年不見,他還是這般的脾氣,你們到底為了何事失和,他又這樣地憤憤不平,你能替我略略說個明白嗎?」

  楊繼志道:「這裡不是講話的所在,請到山上再談。」

  雪門和尚道:「這個也好,容我把兩個小徒招了來,我不是一人來的,是和他們同來的呢。」

  一會兒,把二人招到,向楊繼志見了禮。楊繼志把二人著實誇讚了幾句,即一面揮令自家的人馬,各自散歸,一面同了他們師徒三眾上山。

  來到自己家中,在廳中分賓主坐下後,楊繼志方歎了一口氣說道:「這件事說出來很不值一笑,會擴大到這般地步,更是萬萬想不到的,讓我從頭至尾和你說上一說。」

  要知楊繼志說出些什麼話來,失和的原因到底是在哪裡?且俟下回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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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憶鳳樓主評曰:

  李秀英既敗北尚未知,猶欣欣然有得色。及見沁沁臂血,始識真相,不期嚶嚶啜泣,活寫出一天真爛漫之少女。而著者之慣用曲筆,亦於此窺見一斑。

  雪門和尚之至九郎山,原為訪舊,不圖卻以調人奉屈,情節既變幻莫測,而文心之幻亦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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