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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登雲(5)


  劉百川就在關帝廟的大殿上,紮起辮子,捋起袖,聚精會神地走了一趟拳。楊登雲看了點頭道:「拳法確是不差,不過有許多地方被你打走樣了。我也懶得重新教你,只就你的原架子改改便行了。不問什麼技藝,最要緊的是自己下苦功夫,不下苦功,聽憑什麼明師傅授的武藝,也不中用。你跟我跑了一年,尋常應用的藥草,已認識不少了。此後不必每日跟我出去,只在這廟裡練拳就是了。」

  劉百川唯有諾諾連聲地應是,楊登雲當將劉百川練錯了的所在更改了。劉百川從此便不跟著出廟。

  楊登雲有時朝出晚歸,有時一去數日才回,采了幾個月的藥草,采足了一料,就有多少時閉門不出,專一守著火爐煉丹。煉完了丹,又出外采藥。無論在家與出外,每夜亥子相交的時候,必盤膝在空中坐一個時辰。騰空時的情形,並不是和會縱跳的一樣,突然一躍而上。先盤膝在地下坐好,用兩手扳住兩腳尖,冉冉騰空而上,騰到離地十來丈高下,便不動了。

  劉百川心裡十二分地羡慕這種本領,只是不敢要求楊登雲傳授,整整地在關帝廟練了一年拳腳。為練踢腿的方法,每日提起腿向那樹兜踢去,踢到一年之後,那株數人合抱不交的樹,都被踢得枝葉震動起來。早起能將枝葉上的露珠踢下,如雨點一般。

  這日楊登雲在殿上,看見劉百川一腿踢下幾片枯葉,不覺笑問道:「你這一腿有多重?」

  劉百川道:「大約也有三四百斤。」

  楊登雲道:「這還了得!誰當得起三四百斤一腿來,向我腿上踢一下試試看。」

  劉百川道:「我天大的膽量,也不踢老師。」

  楊登雲道:「我教你踢,你有什麼不敢?快來踢吧。」

  劉百川總覺得自己的腿太重,不敢踢師傅,遲疑不肯上前。

  楊登雲生氣地說道:「你以為我老了,受不起你一腿嗎?好好你就此滾出去吧,我已夠不上教你這樣的徒弟了。」

  這幾句話說得劉百川害怕起來,連忙走上前說道:「既是老師這麼說,我踢給老師看就是了。」

  楊登雲這才點了點頭道:「你踢了吧!」

  劉百川還是不敢盡力和向樹上踢的一樣,只輕輕地對準楊登雲大腿上踢了一下。楊登雲道:「你為什麼不使勁踢,不想練好麼?你要知道我身上比這株大樹堅牢多了,不是你這種腿子可以打得壞的,盡力踢來看看。」

  劉百川心想他既如此逼著我踢,我就踢斷了他的大腿,諒他也不能怪我,遂用盡平生氣力猛然一腿踢去。這一腿踢去不打緊,那種反震力哪裡受得住?踢去的一腳仿佛被人抵住推了一把,只推得左腳站立不牢,仰天往後便倒。殿上階基有五尺多高,一個倒栽蔥翻跌下來,頭頂正撞在鐵香爐的腳上,竟撞了一個茶杯大小的窟窿,登時鮮血迸流,昏死過去,不省人事。

  楊登雲將他抱到床上,立時用藥收了痛,止了血,半晌才蘇醒轉來。只見楊登雲苦著臉立在旁邊說道:「這回苦了你,可恨這近處找不著『滴水成珠』那味草藥,然沒有那味藥,又救不了你的性命,這卻怎麼好呢?」

  劉百川問道:「我此刻並不覺得傷處如何痛苦,大約沒要緊。」

  楊登雲搖頭道:「此刻不大痛苦也是藥力,只是這藥僅能止痛,撞開了的腦蓋骨,非有『滴水成珠草』合不起來。再過十二個時辰,就有仙丹也不能止痛了。沒奈何我只得去尋覓那味藥,看你的緣法何如!」

  說著抽聲歎氣地去了。劉百川相隨他兩年,不曾見他苦過臉,不曾聽他歎過氣,這回算是第一遭。

  楊登雲去了不到一個時辰,劉百川漸漸覺得頭痛起來了,越痛越厲害,自己知道腫得比鬥桶還大,一陣一陣地痛得昏死過去。也不知經過了若干時候,忽覺有東西撬開了自己牙關,有涼水灌進口來了。極力睜開眼看時,見楊登雲正立在床邊望著,一手端了一個茶杯,一手握著一根筷子。楊登雲見他睜眼了,即帶著笑容說道:「合該你命裡有救,居然尋著『滴水成珠草』了,那東西真是寶貝。你的頭已腫到三倍大了,那藥水一灑上去,就和吹起來豬尿泡鑿了個窟窿的一般,頃刻之間便收小了。」

  劉百川也自覺頭已消去了大半,欣喜地問道:「『滴水成珠草』是什麼樣子,請老師說給我聽,下次我也好尋了救人。」

  楊登雲道:「藥草中只有這東西最容易認識,也只有這東西最不容易遇著。這草要石山上才有,根在最高的石岩上面,苗向岩下垂下來。若有石頭擋住它下垂的路,它絕不繞彎,無論多大的石頭,它能在石上穿一個洞再垂下去。苗長足了,就在苗尖上結一個圓球,最大的有雞蛋般大,形像仿佛金瓜,那個圓球就叫『滴水成珠』,是治頭傷的聖藥。你於今有了這味藥,性命是可保無妨了。只是在不曾完全好了以前,不可使頭上出汗。」

  過了幾日,傷處果已結疤了,一點兒不覺著痛苦。心裡只是不明白何以那一腿踢去,楊登雲動也沒動一下,自己倒仰天跌了那麼遠。問楊登雲是什麼緣故,楊登雲將反動力的道理說出來,並將當時如何迎受那一腿的動作方法,詳細演給他看。他看了記在心頭,等楊登雲出外的時候,就獨自照樣練習。不提防練得過勞了些,累出一頭的大汗。這一來卻壞了,傷處所結的疤還不曾長好,被大汗浸透了創疤,連發根浮了起來,裡面又有鮮血流出。

  楊登雲回來看了跺腳道:「叫你不要使頭上出汗,你不聽說;於今非把頭髮剪掉不能上藥。這不是自尋苦吃嗎?」

  劉百川沒得話說,只好由楊登雲把頭髮剪了。想不到受傷的地方發根既浮了起來,固是永遠長不出頭髮;就是旁邊沒有受傷之處,只因傷處流出水來,那水所至之處,即時發爛,一爛就把發根爛掉了。是這般爛了幾個月,便爛成了一個瘌痢頭。

  幾個月過後,楊登雲取了幾十兩銀子給劉百川道:「我於今有事得往別處去,萬不能帶你同走,你去自謀生活吧。我們將來有緣,還可以在江南相見。」

  劉百川見楊登雲的神氣十分決絕,知道求也無益,並且相隨了兩年半,饑寒之苦也受夠了,情願自謀生活。遂接了那幾十兩銀子,與楊登雲分手了。

  據劉百川說,從別時到此刻已有二十多年了,在江南相見的話,還不曾應驗,大概是沒有再見之緣了。

  〔原載《紅玫瑰》第2卷41、42期,1926年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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