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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登雲(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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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與現在上海武術界接近的人,大約不認識劉百川這個拳教師的很少,便是不曾會過面的,十九也得聞他的名兒。不過上海一般與劉百川認識的朋友們,無論當面背後,多不叫他劉百川,也不稱他劉子潮,因見他是個瘌痢頭,都直截了當地呼他為「劉瘌痢」或「劉瘌子」。他聽了不但不怪,並且欣然答應。他自從到上海來至於今,才有五六年。雖是以教拳為生活,然在上海以教拳為生活,像他一樣,年數還比他長久的,何止數十人?只是和他一般得聲名的,卻是不多幾個。 在下初次和他會面的時候,記得是壬戌年的冬季。那時在下在中國晚報館編輯《小晚報》,有時也做些談論拳棒的文字,在《小晚報》上刊載。於是就有些會拳棒的朋友,誤認我對於拳棒是確有研究的人,紓尊下顧。而劉百川也就在這時候,因汪禹丞君的紹介與我會面的。那時他才到上海不過一年,在汪禹丞君所辦的中華拳術研究會裡擔任拳術教授。他初次與我相見,即口講指劃,唾花四濺。談到興發,表演幾個架勢,跺得地板震天價響,牆壁都搖動起來。我此時也很讚歎他豪爽痛快,然心裡總覺得他的江湖氣太重,而所發揮的又未見精透。 相見後不多幾日,中華拳術研究會即假座寧波同鄉會,開周年紀念之拳術表演會。這夜由劉百川邀來幫場的拳教師雖也不少,然並沒有表演出特殊技藝的。在下不耐久看,已打算回家了,只因表演次序單上,最後載有劉教師的「千斤鐵板橋」。在下看了這名目,不知道是什麼玩意兒。又見演台角上,安放了一塊二尺六七寸見方、七八寸厚薄的大麻石,不知是做什麼用的。找著汪君打聽,汪君笑道:「這就是劉瘌子的大玩意兒,也還有點兒道理,且看了再走吧!這裡人手不多,到時說不定還得請老兄幫幫忙。」 我見汪君這麼說,只得不走了。 等到各教師按次序都表演完畢了,即見劉百川一手托了一條很粗壯的板凳走出台來。將板凳作「二」字形安放台口,脫去上身衣服,露出粗黑多毛的赤膊來,放開破喉嚨對台下觀眾說道:「兄弟這個玩意兒,名叫『千斤鐵板橋』,看了是有些嚇人的。其實兄弟若沒有這力量,也不至來幹這玩意兒,望諸位看時不要害怕。」 說畢將兩條臂膊接連屈伸了幾下,好像是運動氣功的樣子。只見他身上的肌肉,登時膨脹起來,較平時壯大了許多。隨即仰面朝天地睡在兩條板凳上,腰背懸空。在旁邊做幫手的人七八個壯健漢子,一齊動手將那塊大麻石托起來,平平正正地放在劉百川胸腹之上;又有四個大漢子,擎四個大鐵槌,各盡平生氣力,朝著石塊上打去。在下也是其中擎鐵槌的一個,不過那塊麻石,質地異常堅結,又太厚了,雖有四個鐵槌敲打,但是敲了幾十下,只敲得石屑四迸,苦不能將石塊敲破。 喜得當時還有一個上海著名的李大力士在場,看了忍耐不住,提了一個約重四五十斤的大鐵槌,跑出臺來,兩三下就把石塊槌得四分五裂。劉百川見石塊已破,便一躍而起,拍著胸脯給觀眾看,沒有一點兒傷損。觀眾無不搖頭吐舌。那石板的重量,雖沒有一千斤,然實重也有七八百斤。並且那麻石極不平整,台角上的木板尚且被那石壓成許多破痕,而劉百川胸脯上的皮膚,沒有傷損,這點能耐也就不小了。 後來會見了一個老走江湖的武術家,偶然閒談到這事,那武術家卻不在意似的笑道:「這算不了一回事,與空手劈碎大塊麻石的同一江湖眩人之術,毫不足奇。」 我說:「難道所劈的石塊是假的嗎?不曾擱在他胸脯上麼?」 那武術家道:「這如何能假?」 我說我親眼看了,親手摸了,知道確是不假,何以算不了一回事呢?武術家道:「我所謂算不了一回事者,因為這不是真能耐,不是真武藝。論情理這人胸脯上能擱七八百斤重的石塊,聽憑四五個大力的人用鐵槌敲打,應該不問多重的拳頭,也打他不傷,也打他不痛。其實不然,其不能挨打的程度,與平常拳師一樣。即如空手能將鬥大的麻石劈成粉碎,論情理這種硬手還了得?應該打在人身上,不問什麼人也受不住。其實打在人身上,也與平常拳師的輕重一樣。可見這不是真能耐,不是真武藝,只能算是賣看的一種把戲而已。你若不相信,我也可以當面試演給你看。」 在下因這樣把戲,非有相當的地點及準備不能試演,心裡又相信他不至說假話,便點了點頭說道:「用不著試演,我已很相信了。不過既不是真能耐,不是真武藝,然則是道法嗎?」 那武術家笑著搖頭道:「『道法』兩字談何容易,若果真是道法,怎麼還算不得真能耐!」 我說:「那麼究竟是什麼呢?」 武術家沉吟了半晌說道:「我也在江湖上混飯吃,說話不能爛江,一言以蔽之,不可究詰罷了!」 在下聽了這番話,不好再問,然至今還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也無從證明那武術家的話是否確實。 近一年來,時常與上海武術界中人會見,提起「劉百川」三字,知道的尚少;一提到「劉瘌痢」,倒是都說認識,並且異口同聲地稱讚這瘌子的武藝了得。在下計算起來,已有四年多不與劉百川會面了,很想會會他,好順便打聽他學武藝的歷史。遂托朋友帶信給他,看他能否趁閒暇的時候,到我家裡來談談。機會還好,托信去不到幾日,這位劉教師居然下臨寒舍了。相見時口講指劃,唾花四濺,粗豪爽直的神情,還是和當年一樣。 這日天氣很熱,進門就脫去了草帽,露出光頂來。我留神看他那光頂,凡是沒有頭髮的所在,都低陷下去一二分深不等,與尋常的瘌痢頭不同。我知道他是不忌諱人家叫他瘌痢的,便問他這瘌痢頭是何時成的。他笑嘻嘻地把那成瘌痢的歷史說出來,使我聽了異常高興。因為他成瘌痢的歷史,就是他學武藝的歷史,也就是他半生的履歷,且有記述的價值,故不憚煩瑣地寫出來。也可以見得我國的劍仙、俠客,無時無地不有,只是無緣者不能遇,無福者雖遇亦無所成就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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