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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術家陳雅田之逸事(2)


  陳雅田叫聲來得好,雙手搶住兩角,一個鷂子翻身,那牛便立腳不住,身體跟著一翻,背脊著地,四蹄朝天,倒下去半晌爬不起來。陳雅田自從此次于無意中,得了這麼一個好對手,便每日四處尋找喜鬥人的大水牛,用種種方法,挑弄得牛性大發,不顧性命地向陳雅田沖鬥。論陳雅田的力量,本不難一兩下即將水牛推翻,只因水牛的意志並不堅強,第一次被人推翻了,第二次便不肯奮勇上前。很不容易地才能找著一條歡喜鬥人的水牛,若僅僅鬥過一次,就使它失了戰鬥的能力,豈不可惜。所以陳雅田為欲保留水牛這一點鬥志,總不肯盡自己的力量。

  不過水牛這東西,畢竟不是一種能強硬到底的畜類,儘管不將它推翻,只要接連和它遊鬥幾次,每次累得它疲乏不堪,它的氣就餒了,聽憑你如何挑弄它,它只低下頭,往兩旁避讓。陳雅田尋牛做對手,鬥不到幾何時,陳家附近十多里的凶牛,沒一條不是見了陳雅田的影子就俯首帖耳的,動也不敢動一動。陳雅田沒有方法能激怒那些牛,只好和一般牛販商量,教牛販遇了喜鬥人的凶牛,就牽到陳家來,每鬥一次,給牛販二三百文的酒錢。一般牛販樂得有新奇把戲看,又有得錢的希望,離陳家百里以內的鬥人牛,只要是搜羅得著的,無不牽到陳家來。

  有一個種田的人家,養了三條大水牛,本來都是極馴良,會做功夫的,不知因什麼緣故,其中有一條,忽然像是瘋了一般,逢人便鬥。尋常鬥人牛多是喜鬥面生的人,自己的主人和每日牽到外面吃草的牧童是不敢鬥的。這條水牛不然,不問什麼人,見著就鬥。沒人的時候,連樹木磚石,它一發了暴性,都得沖鬥一會兒,簡直沒人敢駕著它下田做功夫。並且還不敢照平常的樣兒三條牛做一個欄關著,若關在一處,那兩條牛難保不活活地被這條牛鬥死,只好另關一處。既不敢教它做功夫,自然也不敢教它出外吃草,每日送水草到欄裡給它吃。送水草的仍不敢把腳跨進欄去,只在牆根下留一個窟窿,水草從窟窿裡遞進去。

  那時私宰耕牛的禁令極嚴,安守本分的種田人,絲毫不敢做違法的事,加之水牛的肉,湖南人最是忌諱,便宰了這條牛也賣不出多少錢來。想活的賣給人家,誰也不敢過問這牛,在這個人家,整整地關著餵養了三年。遠近的人,都知道這家有一條兇惡的鬥人牛,受了陳雅田囑託的牛販子,得了這個消息好不歡喜,連忙跑到這家交涉。這家但求脫貨,情願充量的便宜,牛販子如此這般地報給陳雅田,陳雅田巴不得有這樣的好牛,催牛販從速牽來。

  牛販子牽牛,無論牛有多凶,他們總有方法能牽著行走。最安全的方法,就是用兩根長竹竿,分左右拴在牛牶上,兩人在牛背後,一人支著一根竹竿往前走。牛想向左邊回頭,有左邊的竹竿撐住了,想向右邊回頭,有右邊的竹竿撐住了。不過這種方法,只能牽著在路上行走,不能用了使做田裡的功夫。這回牛販子就用這方法,將這條凶牛撐到了陳雅田家。

  陳雅田家的大門外,有一片很大的青草坪,坪中有幾棵樹。牛販子將兩根竹竿分開,系在兩邊樹上。牛立正當中,只能向前後略略地進退一兩步,仍不能向左右走動,系好了牛,才報知陳雅田。陳雅田喜滋滋地跑出來,看這牛時,比尋常的水牛,特別壯大。兩隻圓鼓鼓的眼睛,暴出來有半寸多高,火也似的通紅,不問什麼人,見了這一對兇惡的眼睛,也得害怕;左邊的一隻角,不知因何折斷了四五寸,據牛販子述養牛人家的話,是在一個石岩上觸斷了。

  陳雅田一面捋衣袖,一面教牛販子把竹竿解開來。牛販子躊躇不敢解,說這牛實在不比尋常,只能把兩邊的繩索放長,不能完全解開,萬一給它跑了,沒人能制得住,它不知要鬥壞多少人。

  陳雅田笑道:「怕什麼,我若制不住它,也不教你們弄它到這裡來了。」

  說完又一迭連聲地催促,牛販子沒法,只得二人同時把兩邊系在樹上的竹竿一松,隨即都爬上了樹,看陳雅田和牛怎生鬥法。

  這牛三年不曾得著自由,胸中鬱結的憤氣,日積日深,無處發洩。今一旦脫離了羈絆,眼睜睜地看見一個人在面前揎拳捋袖,還能忍得住,不拼命地來鬥麼?當時拔地跳了幾下,翹一翹尾巴,晃一晃腦袋,傾山倒海地撞將過來。

  陳雅田仍使出平日鬥牛的手法,雙手去搶牛兩角,就沒想到這牛的兩角,與平日的牛角不同。這牛是一長一短的,因這一點不會注意,牛力又來得太猛,比尋常牛大了幾倍,左手沒搶牢,右手便按壓不住,牛頭向左邊一偏,直沖而上。

  陳雅田不提防右角折斷的所在,比刀鋒還要尖利。見牛直沖上來,遂用左手再搶右角,誰知自己的力也用得太猛,牛角折斷的所在又只剩了半邊,禁不起搶住一拗,嘩喳一聲響,半邊斷角,應手而斷了。然角雖斷了,陳雅田的手掌,也被鋒利的角棱劃破了一條裂縫,鮮血直往外冒。

  陳雅田從十五歲上練習武藝,十來年不曾受過一次創,鬥牛上百次,更不曾被牛傷著過。這番竟被牛傷得如此厲害,又有兩個牛販子在樹上看見,如何能不又羞又氣呢?他平日鬥牛,本不肯使盡自己的力量,這回火冒上來,便顧不得許多了。趁這牛直沖上來的勢,將身子往右邊一閃,讓過牛頭,雙手奪住左角,順手牽羊地往下一拉。牛的前腳支不住,就跪在地下,雙手再一扯,牛到了此時,一點兒抵抗力也沒有,牛身隨扭而倒。

  陳雅田餘怒未息,用膝蓋磕住牛頸,對著牛肋兩巴掌拍下,正要再打,忽然轉念,像這樣的牛,不容易找著,一次打怕了,不敢再和我相鬥,未免可惜。心中有此一轉念,即住手不打了,忙立起身,打算將牛牽起來,只見牛躺在地下,張開口雷一般地喘氣,並噴出許多白沫。

  兩個牛販爬下樹來,吐舌搖頭道:「好厲害,好厲害,只兩巴掌,就把一條這麼強壯的水牛打得不能活了。」

  陳雅田吃驚問道:「怎麼呢,這牛已不能活了嗎?我並沒用力打它,哪裡就會死咧!」

  牛販子笑道:「暫時是不會死的,然至多挨不上一個月,我們專做這種販牛的生意,眼睛是不會有差錯的。你說沒用力打它,它的肋骨已被你打斷好幾條了。若不是折斷了肋骨,你磕在它頸上的膝蓋一松,它抬得頭,就應立得起身子來。只因肋骨斷了,抬頭即牽動得肋痛,所以只些微抬了一下,就只管吼喘。」

  陳雅田道:「還有藥可醫治得好麼?」

  牛販子搖頭道:「斷了肋骨,縱然能醫治得不死,也已成廢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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