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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元甲小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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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元甲字俊卿,天津靜海小南河村人也。其父名恩第,于昆弟行次二,嘗營鏢局,為人慷慨豪俠,喜交遊,江湖技士無不知霍二爺者。霍氏家傳武技曰「迷蹤藝」,有名當時。恩第生元甲昆弟十人,元甲行四,少多病,年十二,與裡之八九歲兒角力,輒負。元甲欲練藝,恩第不可曰:「汝弱不勝任,必敗吾霍氏名。」霍家有練武室,元甲見擯不得至,然時時自壁隙窺之。宅旁有棗樹園,元甲恒夜往其中,習練甚苦,十餘年無間輟,家人皆不之知也。鄉里習技少年藐之,與校皆敗去,乃稍稍知元甲力。居無何,元甲至天津,賃曲店街之懷慶會館為藥棧,懷慶人運藥材至津者皆歸焉。天津治拳術者甚眾,妒霍氏名,欲窘元甲,以辱霍氏。至與之角,輒跌地上,咸莫知其所以致勝者。 景州虎頭莊趙氏之徒,偽為力人就元甲傭,詗之無所獲。夜起環其寢室,隙壁而窺,亦無所見,以為元甲徒多力而已,頗悔其行。一日三人共肩巨捆牛膝,重可七百斤,上下噓氣為聲,唱和而行。元甲見之,蹙額曰:「孱哉孺子!」三人置之地曰:「君自引之何如?」元甲持一巨棒,肩二巨捆以去。力人皆大驚異,頃之十數人夜引二築衢之石,塞於棧門。元甲晨起,見而蹴之,二石旋去數丈,乃共服元甲能,遠近聞風而至者不絕。元甲沖和謙,未嘗侮人。 庚子歲,義和團匪作,聞元甲有武勇名,欲羅致之。使使饋以禮,元甲懼卻之。聞神拳事,大笑曰:「妄哉!安有神附於人者?我即欲與尊神周旋。」使者慚而退,相戒不犯其處。會西教士以危急棄其徒,其徒虞匪至不免,逃且無所之,涕泣載道。元甲聞之,往曰:「君等雖習異教,我不忍視君等駢首就戮,昵就我者,我以身衛。」於是教徒皆求庇於元甲。懷慶棧內,肩摩踵接,比棧而居者甚眾。匪酋韓某聞而怒曰:「我以重渠故不之擾,今顯護教民,辱我也!不除之,不足以張神威。」或有以和議進者,韓頷之,遂使人齎書元甲曰:「明日巳初,速以教民授我,薄午吾即以千六百神徒取汝矣!」 元甲得書大驚,集眾人而告之曰:「某殺君等也。君等不恃某,必逃。逃雖無幸,必有免者。今且奈何?」眾皆惶恐無策,元甲曰:「臨難而懼無勇也,棄人于危不義也!君等以身就元甲,元甲敢不以身報乎?明日吾將以辰往巳歸,幸而克,君等之福也;不幸,則請遲君等於地下。」眾皆哭,聲聞數里,婦孺莫能舉食,徹夜飲泣。元甲危坐達旦,呼侍者備食事,從容櫛沐,食已衣輕服,著短靴,毯冠束帶,持雁翎刀,絕塵而去。至匪所,則已鳴號集隊,騎士列廣場左右騁,步者擁其後,舉刃如霜雪,群待酋命。酋居幕中,距案而坐,左右手挾二短銃,指揮匪眾。元甲瞥然而入,刺酋斷其二臂,匪眾皆股栗,遂潰。翌日津報詳記其事,當此之時,元甲名聞海內,海內豪俠之士,皆以不一見元甲為恨也。 居無何,俄羅斯人有至津鬻武技者,嘗仰臥地上,手持百磅鐵啞鈴各一,二足挾其一,上承巨板。板上置堅木之案,設四雕椅,四人環坐而博,將物事者,上下無患傾側。登新聞紙廣告,自署曰「世界第一大力士」,複為短文以綴之曰:「世界第二大力士為英吉利人,世界第三大力士為德意志人。」元甲恚曰:「外人蔑我國至是乎?」俟俄力士開幕奏技而往,門者拒之。元甲以刺與之曰:「我來與力士角勝負者,胡不納我?」門者以聞,遂延之入,力士以詢譯者,譯者為述元甲平生,遂受意而出曰:「西人鬻技求食,故張其詞以致觀者,公何必與人較短長?」元甲曰:「不可!某有二事,願達之力士,詢其一曰:可與某決雌雄?更請其次,則曰:易詞宣眾謝過而已。」譯者唯唯而入,越數日,俄人登報更語而去。 未幾,李富東之弟子曰摩霸者,回回人也,游於津,見元甲曰:「吾師敬慕先生,盍往遊焉?」元甲以無暇謝之,三請乃許。元甲之弟子某,與摩霸擬其勝負,各崇其師不相下,乃以物為賭注。摩霸貧,署券質其居室。元甲至武清,富東大喜,款洽備至,與元甲觀其徒所習技,元甲皆讚賞不置。越數日,與校。元甲年三十有五,富東且六十矣。衣錦袍,僂即曳地。元甲請弛衣,富東笑而不答。格鬥良久,富東少卻,元甲進抵以肘,富東後格於炕,大呼曰止。元甲複留數日而歸。摩霸與兄共居,患無以贖券,自縊而死。元甲初未之知也,聞其死往吊,哭之甚哀。 逾數年,有英國大力士至上海鬻技,腹上能承鐵磴重八百斤,能曳自動車倒行。元甲由津之滬,則力士已赴南洋矣!力士蓋傭於人者,鬻技所得之貲,悉以授之主者,而月受其給焉。時主者猶在滬上,元甲延譯士往見之,欲與之角,期以明年三月,賽金三千元。至期不角者,罰旅貲五百元。元甲倩電燈公司西人平福為證。次年正月元甲即至上海,聞力上已至自南洋,又如漢口矣。 頃之有白人與黑人至,皆自命為力士,角技鬻券,觀者塞廣幕。元甲與其友二人往觀,閽者索券,元甲曰:「我與力士較力者,亦須券乎?」叩其姓氏,知為霍元甲也。肅之入坐,睹其技曰:「易與耳!是亦以技鳴於我國,國人羞死矣!」遂請角。黑人方克其敵,許之,約以明日。元甲延張園之主張叔和為證人,死于敵不索償也。次日逾午,黑人偕數西人至,律師與焉,謂元甲曰:「子毋足踢,毋首觸,毋拳擊,毋肘摧,毋指掌中人,即與子鬥耳!」元甲笑曰:「然則使我臥而承之乎?懼我即竄去上海可也,安得為此無理之言?」數人大慚而退。元甲遂賃張園設擂臺一月,以俟英大力士。為各國文,發傳單、登報紙宣言曰:「世譏我國為病夫國,我即病夫國中之一病夫也。願天下健者從事,有以一拳一足加我者,奉金表、金牌各一,事以為紀念。」 兩旬余有東海趙其人者,請與元甲校。元甲曰:「我欲為國人雪恥也。在理子宜助我,胡轉與我爭強弱?」東海趙曰:「子設擂臺,我撲擂臺耳,乃懼而我乎?」元甲不得已,虛與周旋。半日推之墮台下,身亦隨之,作而曰:「勝負平分,可以休矣!」東海趙曰:「不可!必跌其一。」元甲又起與鬥,不敢盡其技,曳趙足使之臥,趙憤懣而去。 英人知元甲能,以力士遁,電燈公司之西人平福亦不知所往。欲索罰金,法無證者,訴不得直,惋惜而已。一日有來訪者,自稱為張文達,蹙然問曰:「所謂大力士者,誰也?」元甲肅之坐曰:「某為霍元甲,不名大力士,客得毋誤耶?」文達曰:「即若是矣!若幾死我弟子,可與我決死生?」元甲曰:「君之弟子為誰?」曰:「東海趙也!」元甲曰:「未著微創,安得雲死?」曰:「忿欲死耳!」元甲具告所以遲英大力士者,且述當日角技狀。文達大怒曰:「毋多言,懼校者非丈夫也!」元甲曰:「我設擂臺期滿,君續為之可乎?」文達曰:「善!」遂至張園,坐廣廳上,袒臂怒目大聲曰:「何物豎子,妄稱大力士?當吾張文達一掌者,立跌矣!」滬上諸紈絝子,游張園者甚眾,聞斯語,爭前視之。見文達軀幹魁碩,狀貌獰雄,詫為非常人也。爭致詞曰:「公能敗霍力士者,吾儕願延公至家,月奉五百金,執弟子禮。」文達曰:「是何難,苦無照會,不能設擂臺耳!」諸紈絝子咸樂助之。 越數日擂臺成,元甲適有心疾,與其弟子劉振聲及友朋數人往觀,文達坐擂臺上,指名搦元甲,振聲起而代之。自午至暮,酣鬥未已,張叔和振鈴止鬥。次日滬上各報論斯事者,皆曰:「勝負未可決,唯劉之神氣似較張憊耳!」元甲謂振聲曰:「胡不以某法取之?」振聲曰:「畏其力,恐為所乘也!」元甲曰:「乘則變某法,敗之必矣!」振聲曰:「唯!」遂複往。元甲謂文達曰:「昨日吾弟子與君角,幸未敗衄,今日西人觀者如堵,胡為鬩牆以貽外人笑?願與君言歸於好。」諸紈絝子患輟鬥,不得縱觀,則叱曰:「何名為弟子,畏人之強,延能者以為助耳!」文達益出嫚語激之。元甲曰:「君今日真欲較勝負,吾弟子當以十五分鐘奏捷。」文達曰:「我僅識若,不識若弟子。」元甲曰:「某雖病,敢與君約,三步外跌君者,我負矣!」躍登臺上,一進破文達門戶;再進跌文達於胯下。舉拳厲聲曰:「張文達,汝幸為中國人,非然者,吾手下無完軀矣!」環而觀者萬餘人,皆大呼,文達倉皇遁去。 元甲歸謂其友曰:「吾生休矣!」其友曰:「何也?」元甲曰:「使我生數百年前,以長矛、短劍殺賊,取侯封如拾芥耳!今科學明,火器出,行陣變,雖有武勇,將安用之?」其友曰:「不然!數百年上,人皆以長矛、短劍為能,君能獨雄乎?吾國人方病孱弱,君盡所長以廣其傳,君不死矣!」元甲擊案而起曰:「善!」遂募貲設精武體育會於上海。 先是元甲有友某,世有牙牒,得專利,以父死喪其貲,求佽於元甲。元甲以萬金貸之,複以不善理財而敗,無以償元甲,元甲諸兄弟有間言,元甲遂以殷憂致疾,至是愈劇。其同鄉某,時居上海,與日本醫曰秋野者相識,送元甲往治疾曰:「此吾國大力士霍某也,幸善視之。」日人旅居上海者,設柔道會於虹口,秋野邀之往觀,元甲以疾辭,固請,乃偕其弟子劉正聲往。日人欲與較,元甲不可,強之,以命振聲。日人進撲振聲,欲顛之,不得,乃佯臥地上,伸足出振聲胯下,振聲側而踢之,傷其股。有繼進者,暴怒而前,勢甚疾,振聲迎而擠之,仰跌尋丈外,其三人乃舍振聲,撲元甲,元甲執其手,膚裂骨碎,投之,落地折脅。日人皆盱愕不敢前,與秋野語良久。元甲歸,秋野敬之異於他日。翌日薄午,元甲疾忽劇,強舌望陽,手足皆震顫無已,越數日而卒,年四十有二,秋野遁。 近世以來,天下鹹重體育,通都大邑,自炫其武者,時有所見。自霍元甲出,外人相戒不入我國門。齎恨以歿,海內傷之。其父今年八十許矣,鬚髮浩然,顏如渥丹,食兼數人,步履輕捷,元甲之友農君于夏間見之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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