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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術傳薪錄(5)


  沉托勁在陽勁拳中,用處極多,以其利於搶紅門也。陰勁拳則多喜用分閉勁,若字門拳中之內圓、外圓,則又沉托而兼分閉者矣。江西有某老拳師者,善字門拳,由「圓」字變化一手,名為「蝴蝶手」,極運用之神化。敵手一為其手所著,即如膠粘不可脫,敵進則退,敵退則進,其柔殆類蛛網,終其身無能破之者。安徽有饒某者,業窯,人遂稱為「窯師傅」,喜治技,善側掌中人,因其所業,恒須以掌範泥也。雄視一鄉,村拳師憚其勇,莫敢與較,然皆惡其慢也。會有鳳陽女子,鬻技於其地,雖纖弱而矯捷如飛鳥,村拳師謂其能在饒上,設詞激饒往角,實欲因以創饒。饒負氣往,女騰一足,饒側掌擊之,斷其踝,女遂傾撲,狼狽遁去,饒聲譽益振。無何,複一鳳陽女,訪饒於其居室,適饒他往,饒家飼家雞十餘頭,女盡系之以去。行時顧饒家人曰:「此去裡許有雷祖殿者,余將遲饒於彼。一日不至,則宰食一雞。」饒歸聞語,將往懼不勝,不往則損名且失雞,不得已陽為力人往。至則見有女年可二十,姿容娟好,趺坐階際,連雞置於左右。饒徑前語曰:「吾窯師傅之力人也。彼適不得間,命吾且將雞去。」言已趨攫雞,但覺有物中股際,即撲跌尋丈外。饒茫然不知致撲之由,知不敵,踉蹌而歸,焦急無可為計。饒有長年雇工名張老者,年已六十餘矣,以力傭于饒且二十年,饒固以尋常力人遇之者。至是張老見饒環室而行,若重有憂者,乃請曰:「君得毋慮鳳陽女難勝,而雞不得返乎?」饒曰:「然!」因言跌時情狀。張老笑曰:「吾將為君往索雞,得則君居其名;不得,於君無與也。」饒恚曰:「奈何誑我?吾且見敗,若奚往焉?」張老曰:「吾固言不得於子無與也。」饒終疑之,然計無所出,姑允偕往。女仍趺坐如前,張不語,突前取雞,女自裙底飛一足出,張提而投之。女駭請姓氏,張自指其面曰:「吾窯師傅也。」女拜手謝教去。饒伏地不起曰:「與公同寢饋近二十年,竟不知公身懷絕世之藝,謹請屬為弟子。」張欣然受之,授以技術。越三載,而前鬻技之鳳陽女至,指名索饒。饒與較,三數合後,女複騰足,饒以左手把持之,女立地之足亦發,饒以右手接之,女身中懸不偏頗。饒知為勁敵,作勢遠投,女著地大笑而去。饒歸面張陳述,張驚曰:「汝傷重矣,久且不治。」饒曰:「弟子未嘗敗,胡言傷重?」張命饒袖示其胸,則兩乳旁各有黑點如錢大,始駭服,泣請醫治。張曰:「汝投時不應縮手作勢,彼足距汝胸僅及寸,縮手即為所中,其勢然也。彼等之舄頭,皆附以鐵,一著即傷,無可倖免。喜傷處非要害,若上下寸許,則無可為矣。」

  觀饒某之受傷於不自覺,可以知拳術之難矣!使當日其師不在側,則饒某將至死不晤其死於藝之疏也。拳術家以技與人角,因傷致死,而不知所以殺身之故者,不知凡幾。故俞大猷曰:「視不能如能,生疏莫臨敵。」凡百藝術,皆有競爭角勝之時,唯以武術與人角勝,則動輒孤注性命。真有能耐者,不輕與人言技,即懼因名而招來角者也。長沙陳雅田,善技享重名,來訪者嘗不遠數千里,晚年益甚。陳患之,每辭以他出,而陰瞰其人,藝皆出己上者,因益自韜匿,遂得終身不敗於人。

  拳師與人角技,每喜于數步外,兩手上下連環旋舞而進。來勢一若極兇猛之致,功夫不純熟者遇之,無不辟易。其實破之極易,自己手硬者,直走紅門衝擊之,彼旋舞之手,著手無不披靡者。若自料不能硬進,只後腳略橫半步,即是直來橫受之道,彼旋舞之手,亦無所施矣。須知兩手上下旋舞,著人必不入木,無避讓之必要也。

  余于長沙組織國技學會時,延聘各地武術家,前後以百計,雖藝有高下,然其談論技術時,莫不神色飛舞,有不可一世之概。若第就其外表觀之,皆萬夫之雄也。湘潭曾陰甫,年四十餘,以拳術享重名。凡鬻技於湘潭者,無敢不先投謁其門。非然者,即真有能亦無可得貲,因是曾之聲譽益隆而究無有知其技至何等者。余以六十金招致之,居會中將一月,與他拳師言,恒傲岸不為禮,人多銜之,屢欲與角,餘慮俱傷,力為排解。曾知不見於眾,亦興辭去。

  曾行之前一夕,余治食祖之。曾半醉,欣然語餘曰:「吾有妙手,當于再會時出以相示。此次雖聚首一月,實未得盡吾長也。」余時亦被酒,乃笑曰:「君手皆妙,複何手之能獨妙也?」曾曰:「妙在能倒人。」餘曰:「君手皆能倒人,此何手而特妙也,尚勁者乎?尚快者乎?」曾曰:「尚勁與快,始能倒人,則不得雲妙矣。」餘曰:「是則神術也?」曾曰:「否。」餘推案而起曰:「不勁不快,亦非神術,餘敢必其無此妙手,曷請相示?但得倒餘無所忤。」他拳師從而和之,曾色撓,志群師力止余,曾愧恧即夕遁去。拳師以此術弋貲者,十人而八九,不曰有秘密之傳,即謂有神妙之手。學者求藝心切,無不入其術中,其實皆詐欺取財者也。拳理既通,安有所謂秘密,安有所謂神妙?拳理不通,何手不能謂之秘密,何手不能謂之神妙?且學技者,貴得其道而力持之,功夫既深,神化自出,父不能傳子,兄不能傳之弟,寧可貨而得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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