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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術傳薪錄(3)


  拳式中,皆有其主要之手法,學者不可不知。其主要者,必其應用最靈,變化為多者也。陽勁勝陰勁處,在走紅門,直截了當,獨來獨往,氣已辟易千人。陰勁主旨,雖在以柔克剛,然每以氣力不勝(平聲),能避鋒而不能克敵。故習陰勁者,多專練一部分毒辣之手,如釘錐(即屈食指戳栗暴)、蜂針(戟食指戳人)、虎爪(亦名五爪勁)、鐵扇帚(用掌背擊)等,專走小門,攻人要害。有不著,著即戕賊人肢體,使人不復有抵抗之力。

  北方拳術家角技,每有角至二三百手,不分勝負者;若南方之拳術家相角,則一二手,多亦不過五六手。勢均力敵者,不互中要害,即相揪相扭,同時力竭罷角;或重整旗鼓,相與複角,曾未有角至若干手,尚不分勝負者,此其分別之點。在北拳尚氣勁,南拳尚技巧。北拳相角時,多一立東南隅,一立西北隅,彼此一聲喊,各施門戶,或一步一步互相逼近,及手足既交,一兩手後,複各驚退數步,或各向右方斜走,一至東北,一至西南,再同時折身逼近。手足相交後,亦只一兩手即各驚退,此一交即為一合。如此或數十合,或數百合,但視角者功力如何為差。苟非相去懸絕,則無不經數十合,始分勝負者。此尚是槍炮未發明以前,以長戈大戟決勝疆場之鬥法。蓋上陣必貫甲,出手較鈍,又多系騎馬,究不能如步行便捷,故一擊或一刺不中,必催馬斜走,伺機複擊複刺,不能立住死鬥,因此有數十合、數百合不分勝負者。南拳則不然,純以技巧勝,功夫不到者無論矣;有功夫者,其氣勁不必驚人,然出手必能創敵。角時多不施展門戶,臨時落馬,意到手隨,每有勝負之分,非特旁觀者,不知所以制勝之道;即被創之人,亦多不明敵手來去之路。

  易筋經、八段錦等功夫,持之有恆,能長無窮之力,但此種力,非拳術家所需要。

  達摩非拳術家,今之言武術者,動稱少林,而少林又尊奉達摩,一若達摩於武術,無所不精,無技非其所創造者。少林拳術、少林棍法,皆久已有人著為專書,其假託與穿鑿附會之跡,今閱者膚栗三日。近年複有所謂達摩劍者,亦成專書,刊行於世,是達摩又多一門本領矣!

  湖南鳳凰廳,民俗強悍,善武術者相遇,每以技決生死。其決鬥之法,憑地紳立死不責償之約,擇廣場列襯於旁。初以徒手相角,任人觀覽,死者即納襯中,隨時埋掩;而群致賀於角勝者之家,勝者出酒食相饗,樂乃無藝。死者家族,無怨言、無怨色,但自咎死者之無能而已。若徒手不能決勝負,則各持利刃,對立互砍,一遞一刀,不能閃讓,血流被體不顧也。弱者經數刀,即倒地不能複砍;強者每互砍至五六十刀,遍體皆為刀裂,猶揮刀不已。有寇某者,曾與人決鬥至十四次,多至互砍七十刀,但其人血流過多,年未四十,已衰萎而死。民國成立後,此種野蠻風習,已經官廳禁止。

  秦鶴奇先生,上海人,知者無不稱其拳藝絕倫,餘恨無識荊之緣,未得一耹偉論。有友告余曰:「秦先生與霍大力士俊卿友善,嘗語霍曰:『君右手、右足之功力,誠不可當。但君不宜多怒,尤不可以全力擊人,防自傷內部也。』霍極以為然,而側聞者不解所謂,先生曰:『霍君手足之功,因其好勝一念,成之過速,右手實勁過八百斤,右足更在千斤以外,而內勁不及其半,安可以全力擊人也?』聞者仍不省。」王志群曰:「是真知技者之言也。譬之戰艦,噸量小者,必不能載口徑過大之炮,謂『體小不勝震』也。今之練拳者,每多專練一部分,即成功如霍公,猶有自傷之懼,況不可期耶!是足資治技者憬悟矣。」

  拳式中每有手足齊出之手法,南拳中尚少,北拳中則數見不鮮。甚至雙拳或雙掌,加以明尖,而習者猶自詡為絕妙之手法,以為三者齊出,敵無招架之方。殊不知此種手法在拳術中,為絕無意識之動作,於理、法、實用三者,胥無所取義,乃全無拳術知識者所意造。拳式中有此種動作,羼雜其間,則全式無一顧之價值,可斷言也。或者曰:「拳式之構造,其意不在手手能打人,不過為引活勁路,鍛煉手足而已。此種手法,練習既久,能使一足獨立不搖,而子何詆誣之甚也?」志群笑曰:「拳術中哪一手不是引活勁路,鍛煉手足?但勁路既雲引活,則違反勁路之手,自不能用。此種手法,乃是牽掣勁路,使不得條達於四肢,與力學、生理,皆相背馳,安望其能鍛煉手足也!且下部之穩實與否,全視其足勁如何,以為比例,兩足有勁,氣能納注丹田,則下部未有不穩實者;一足矗立,不提肛(即閉穀道),不疊肚(即氣注丹田),下部決無穩實之可能。明尖之不可用,亦即此理。蓋用明尖時,立地之一足,不能屈曲。不屈曲,則肛不提,肚不迭,故用明尖必於敵退步或轉小門時,乘其步馬動亂,奮足一擊,敵乃無騰挪或接擊之餘地。從未有決鬥伊始,或敵步未動時,即以明尖擊人者。跺子腳、暗鏟等之能百無一失,即在落馬先穩下部,而發出之腳,又去勢不遠,發以全力,收以全力,故中能創敵,不中亦已反客為主,早留第二發之地步。然用腳則腳,用手則手,雖已落馬,亦無手足俱發之理,況一腳矗立不落馬者耶?其無用之程度,尚不得稱為敗手,直一無意識之動作耳!萬不可用,萬不可用!」

  拳式中凡有丁字步者,皆可用足。蓋丁字步本為半步,跺子腳、暗鏟、溜步、趕步等等,無不從丁字步化出。靠丁步亦可用跺子腳、連環拐、暗鏟,但須坐前腳,發後腳,於敵穿小門時,百發不失一。唯溜步、趕步,則不能用之也。

  敵來勢過猛,即退讓一步,坐實前腳,發後腳迎擊,每能反客為主。此種關頭所用之腳,多系從靠丁步化出。

  江西派字門拳中,有所謂「圓」字者,理法實用俱妙,與陽勁拳中之「穿連手」略相似,而靈巧過之。惜近時學者,于穿時多不帶胳膊,不轉胸只穿手腕一節,是大毛病。由大門轉小門固用穿,由小門轉大門亦可用穿,不帶胳膊、不轉胸,則敵手只須略硬,或略沉或略起,或後足向空方稍移,皆能頓易主客之勢,而穿者反授胸於敵,以供其衝擊也。蓋穿者轉一尺,當者只須轉一寸,故以紅門手(即大門)擊轉側門(即小門)者,無不後發先至,其勢然也。若穿者帶胳膊轉胸,則不至脫橋,而主客同一形勢矣!主客形勢既同,不必硬者占勝,勝利當屬之識鬆緊者。來手無論硬至何等,若自度不能勝(平聲),只須略松手勢,將鋒頭避過,隨將腳跟一定,牙關一緊,以全力乘其舊力已過,新力未發,無不克敵制勝者,此謂之「借力打力」。

  練拳氣喘色變,其故即在不識鬆緊,從首至尾,握固不肯放鬆半點,自以為孔武多力,其實拳愈練,而力愈陷,氣喘色變,特其顯於外之徵候也。凝神集氣,一手是一手,全身之勁但注於一擊之中。手既打出,立須松放,則雖連演數十百次,亦必行所無事,安有喘氣變色之患哉!

  拳術中有所謂「重拳法」者,湖南人練者頗多,能碎數寸厚石板,見者多疑為邪術,實非邪術也。其練習之法,於午夜趺坐井畔,爇香於前,念清心咒一句,運臂揮拳向井中一擊;念百遍,揮擊千餘拳。如是者不輟月餘,拳下自能激井中,殷殷成聲。又月余,水深丈許者,隨拳蕩動,更月余而功成矣!此非邪術,乃漸進之功也。然其成功只在一部分,故非內功先成者,雖成功亦不免有自傷內部之懼。

  紅砂手亦非邪術,是練成之藥砂,亦暗器之類也。與人角時,必搶上風,否則不能施放,與拳術毫無關涉。鄉村拳師多用之者,因己無實力,慮角時不能勝人,又不善用其他暗器,故以此藥,因風迷人雙眼,而一任其攻擊也。此為極不道德之舉,不足效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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