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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揮大斧一斫五千 釋疑團重回四穀(1)


  卻說張修齡回到房中,只見陸鳳嬌伏在桌上打盹。聽得腳步聲,抬起頭來問道:「保險箱打開,不見了什麼沒有?」

  張修齡道:「什麼都不曾丟,單單把那字丟了。你看稀奇不稀奇?」

  陸鳳嬌冷冷的答道:「真是稀奇!值錢的不丟,偏把這一錢不值的賣身字丟了。莫說我,便是三歲小孩也不相信。我知道他是不肯把那字退給我。他這鄙吝鬼,平日一錢如命,見我此刻沒錢,問我退回身價是辦不到的事,又在日本想將我變賣,也沒人承受,留在家裡罷,必有許多不放心。虧他想出這主意來!將我放出去從人,卻把我生命攸關的憑據留在手裡,好隨時向我索還身價。他這種用心如何瞞得我過。仍是請你去,老實對他講,沒有那賣身字給我,我寧肯死在這房裡,還落得他替我裝殮。若離開這裡出去,既不敢接客,複不能嫁人,將來凍死餓死,還沒個人瞧睬呢。」

  張修齡道:「巨老何嘗是這般用心機的人?能是這般用心機,那脫離字便不肯寫給你了。有他親筆寫的脫離字在你自己手裡,他縱有蘇、張之舌,也不能再向你索還身價了。他是個粗枝大葉的人,當日感情濃厚的時候娶你來,哪裡想到有今日?以為必是百年偕老的夫婦,那種字據,怎肯作為緊要,注意收藏?也不知從什麼時節,胡亂撂在那裡去了。徑到如今,沒人想到那字上去,你也不曾提起過。依巨老待你的心思,何時不可把那字當著你燒毀?因為沒想到那上面去。我剛才問他,還愕然了半晌,才仿佛記得有這麼一回事。要說他是用心機,就未免太苛了一點。」

  陸鳳嬌搖頭道:「一些兒不苛。他之為人,我深知道。你說他把那字看作沒緊要,當時就可不教我媽寫。」

  張修齡搶著答道:「並不是巨老教你媽寫的。我和克珂經手這事,應行的手續不能大意,這是我們經手人的責任。」

  陸鳳嬌道:「便依你的解說,不是他教寫的。寫了之後,你曾交給他沒有?他何以看都不給我看,說也不和我說一聲?他對我如真有濃厚的愛情,就應把那字退還給我,使我心裡快活。

  兩年來,不曾聽說把那字丟了,直到今日問他,就說不見了鑰匙。他的意思,還想誣我偷盜了什麼值錢的東西。大概是良心上太說不過去,才單說不見了那字。他寫給我的這字,雖也是個憑據,但賣身字在他手裡,將來到了要用法律解決的時候,我總說他不過,脫離時何不索回賣身字。」

  張修齡的口辯,本不擅長,聽了陸鳳嬌的話,竟無可回駁,只得說道:「於今確是遺失了,找不出第二張賣身字來退還給你,將怎麼辦呢?」

  陸鳳嬌把臉一揚,說道:「遺失的話不必再說了罷,我不願意聽。」

  張修齡道:「凡事總得有個救濟的辦法。一方面太走極端了,便使人沒有轉圓的餘地。你此刻姑且認定那字是遺失了,第二步的辦法看應該如何?」

  陸鳳嬌道:「第二步的辦法嗎?我那字上填明瞭身價洋五千元。他沒有字還我,就應給我五千塊錢。我有五千塊錢在手,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怕他拿著那字來向我索回身價。這便是我不得已的第二步辦法。」

  談話時已是天光大明瞭。張修齡心裡記掛著要與施山鳴會合,事前須略為休息。得了陸鳳嬌的言語,隨即告訴林巨章。自己便推說在外面受了風,頭痛得緊,實在撐支不來了,回房打開被臥,倒頭便睡,也不管陸鳳嬌怎樣。陸鳳嬌見張修齡回房,並不提林巨章說了什麼,雙手捧著頭,只喊頭痛,急匆匆鑽入被中睡了,轉覺有些為難起來。正在打算怎生收科,忽聽得林巨章從裡面走了出來,徑開大門出去了,也就起身出來,到裡面房間一看,仍是昨日一般,亂糟糟的。尋了套衣服,把身上汙了血跡的衣換了,整理了頭臉,就坐在房中守候。

  再說林巨章此時大清早上那裡去了呢?他聽了張修齡說陸鳳嬌沒有賣身字,便要五千塊錢的話,他拿著這事沒方法對付。

  張修齡又說病傷風,自去睡了,更沒了籌商的人。只得親去四谷,找章四爺計議,順便打聽昨日送朱湘藩婚姻的結果。乘第一次的電車到四穀,走近章四爺門口,見大門還緊緊的閉著,舉起手杖敲了一會,只見裡面一個男子的聲音,問:「是誰呢,這般大清早來捶門打戶?」

  林巨章聽了,自覺難為情,低聲就門縫裡答道:「是我。從中澀穀來的。」

  裡面登時換了副喜笑的聲音說道:「我料定是你。不是你,沒這麼急猴子樣。我並知道你昨晚必是一個通夜沒睡。」

  林巨章聽這口氣,以為來開門的就是章四爺,隔著門答道:「四爺,快開門罷。我真被那婊子纏苦了,特來找你商量一個辦法。昨夜實在是通夜不曾合眼。」

  林巨章說著話,聽裡面寂然無聲,門也沒開,再聽仍沒有聲息。心裡詫異,怎麼門還不曾開,倒進去不作理會了。舉起手杖,又是幾下敲了,口裡高聲呼著:「章四爺,你害精神病麼?如何把我關在外面不開門咧!」

  一邊呼著,一邊聽得裡面隱隱有笑聲,又不見有人答應,氣得林巨章用手杖在門上亂打,才打出一個下女來,把門開了。林巨章進門,徑向章四爺房裡走。下女跟在後面喊道:「章先生還睡著沒起來,請在外面待一會兒,我進去通報一聲。」

  林巨章道:「剛才章先生還和我說了話,怎說睡著沒起來,你們搗什麼鬼?」

  下女愕然沒有回答。章四爺已在房裡笑著接應道:「巨翁請進來罷,我剛才實在沒和你說話。」

  林巨章跨進房去,見章四爺從被臥裡探出頭來,是像不曾起來的樣子,只得說道:「你沒和我說話,卻是奇怪。誰知道我一個通夜沒睡呢?你把我家裡的事,向別人說了嗎?」

  章四爺坐起來,搖頭道:「一字不曾向別人提過,你家裡的事已完結了麼?」

  林巨章道:「完結了也不這麼大清早起,跑到你家來捶門打戶了。」

  隨即將陸鳳嬌種種無理的要求,並失去兩萬來塊錢首飾的話,說給章四爺聽了。

  章四爺道:「這事你只好認些晦氣,給她點錢,放她走了罷。你那保險箱裡,沒失去什麼,還要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她若存心和你搗蛋,把值錢的拿去幾樣,你又有什麼辦法呢?我們男子,或娶妻,或納妾,總得慎重又慎重。遇了這種無賴女子,不顧廉恥的,無論被害到什麼地步,還是得給她的錢,滿了她的欲望,方得了事。從沒有我們男子占了便宜的。」

  林巨章道:「我的意思,也原想給她幾百塊錢。後來因不見了那麼些首飾,恨這淫婦太賤太毒,便存心一文錢不給她了。」

  章四爺道:「那首飾不見得一定是她偷了。」

  林巨章道:「不是她偷了,便是倒貼了周克珂那雜種。」

  章四爺道:「周克珂既受了她的倒貼,手中應該闊綽,沒見他新制了什麼衣服,在那裡揮霍過大宗的錢。你失去的首飾為數有這麼大,除非是周克珂偷著運回國去了,但也是個疑案。至於鳳嬌,若有這多值價的首飾在手裡,不愁下半世的過活了。事情敗露出來,必急於求去,不應借事延宕,再來敲你的小竹杠。」

  林巨章道:「這婊子刁狡得很。人家女子有了外遇,對於自己的丈夫表面上應該分外恭順,使丈夫不生疑心。她這個婊子才不然。我於今回想從長崎直到這裡,她對我的情景,無論大小的事,總帶幾分挾制我的意思,開口便要露出些不願意的樣子來,我因此倒不疑心她有外遇,誰知竟落了她的套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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