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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張修齡深交施小旦 陸鳳嬌三氣林巨章(2)


  還虧了有施山鳴在內,能招來許多些和羅呆子一般講同性戀愛的,暗中貼補房飯錢。不然,那班主劉藝舟,簡直要把他自己的老婆賣了,才能了帳呢。那些唱戲的,跟著班主漂洋過海的到日本來,原想出出風頭,哪知得了個這麼的結果。一個個埋三怨四的,散夥歸國去了。只劉藝舟見東京投誠的機會還好,捨不得錯過,便不肯歸國。但是眼前的生活,恐怕獨力難支,因把施山鳴留在跟前。那時留學界中一般好造謠言的,都說施山鳴跟著劉藝舟,和民國女豪傑沈佩貞的男妾一般身分。那都是講同性戀愛的,有求不應,才造出這種謠言來,不要信他。

  張修齡也是有一種特殊嗜好的人,在四川的時分,最歡喜和一班旦角來往。同事的笑他,說他肥馬輕裘,與旦角共,敝之而無憾。他卻自命風雅,說不似那些嫖娼的下流。自跟著林巨章到日本來,在長崎地方住下。長崎的中國人,十之七八是經商的,粗眉惡眼,望著就討厭。商人外,便是學生,生得可人意的又絕少。即偶然遇著一兩個眉目位置停勻的,不是年齡和自己相仿,就是沒緣分攀談。又苦於不懂日本話,不能拿標緻些的小鬼來解饞。難得移到東京來,換一種新鮮的空氣。那時施山鳴在東京的豔名,本來很大,醉心他的留學生,為他破產的,不只羅呆子一人。

  張修齡當門客的人,手邊哪能有多錢?雖到東京不久,和施山鳴結識了,只因用錢不散漫,施山鳴僅把他當個熟人看待。見面時,略談幾句浮泛的話罷了,哪有知心的話和張修齡說。張修齡不得稱心,總是鬱鬱不樂。近來手邊闊綽了,所以專請施山鳴去松本樓吃喝,故意露出大卷的鈔票來。施山鳴見了,果然變換了態度,漸漸的向張修齡表示親熱。吃喝完了,帶著施山鳴到京橋銀座一帶熱鬧地方閒遊,順便買了些金表眼鏡之類,送給施山鳴。施山鳴得了,對張修齡更加殷勤起來。張修齡正在將要得著甜頭的時候,怎捨得分手歸家。閒遊到上燈時分,又揀了家西洋料理店,同進去大吃一會。從料理店出來,便到影戲館看影戲。直至十二點鐘,實在無法糾纏了,才約了第二日再會。親送施山鳴到四谷,自己方坐最末尾的電車歸家。

  張修齡只道林巨章已和陸鳳嬌睡著了,輕輕的打外面客房走過。此時已靜悄悄,寂無人聲,忽聽得客房裡好像有人嚶嚶哭泣。張修齡素來膽小怕鬼,嚇得打了個寒噤,通身毛骨都豎起來,哪敢停腳,縮了頭,急急往自己房裡走。剛離了客室,又仿佛聽得後面有人歎氣,更不敢回頭。跑到自己房門口,見房中沒有電燈,隔壁周克珂房裡也是漆黑。連喊了幾聲克珂,不見答應。一邊扭燃電燈,一邊心裡罵道:「克珂這東西,大約是趁著巨老今日出外的機會,和風嬌纏得沒有氣力了,故此時睡得如死人一般。你們快活是快活,只怕也有不得了的這一天。」

  張修齡心裡罵周克珂和陸鳳嬌纏得沒了氣力,自己卻也和施山鳴纏了這一日半夜,氣力更是沒有了。加以怕鬼,進房便從櫃中拖出被來,正彎腰將被打開,想脫了衣鑽進去蒙頭就睡,猛然見席子上一個黑影,向自己身後晃來,連忙伸腰,回頭一看,驚得哎唷一聲,張開口往後便倒。

  陸鳳嬌連忙喊:「張先生,不要害怕。是我呢。」

  張修齡倒在被上,腦筋卻甚清楚,目也能視,耳也能聽,只手足不能動彈,口裡說不出話,肺葉震動得厲害,正如夢魘一般。聽出是陸鳳嬌的聲音,漸漸的把膽放大了,爬起來坐著,仍不敢抬頭,問道:「嫂子怎弄得這般模樣?滿頭滿臉和身上,如何糊了這麼多血呢?」

  陸鳳嬌道:「張先生不用問。前年我來林家的時節,曾承你從場。於今我要脫離林家,也得請你從場。這裡有張脫離字,請你就簽個名字在上面。」

  說時,拿出那張字來。張修齡立起身接了,就電燈下看了說道:「嫂子與巨老常是拌嘴吵架,算不了什麼事,過一會子就好了的,忽然這般認真做什麼?」

  陸鳳嬌道:「此回不比平常,連字都寫了,還有什麼話說。照這字上所說的,你簽個名字在上面,大概於你沒有妨礙。就請你簽了字,我還有話說呢。」

  張修齡不知道他們脫離的原因,如何肯冒昧簽字?拿著那字在手裡,出了會神道:「嫂子不用忙,我去問問巨老。好好的夫妻,怎麼這容易就講到脫離。」

  陸鳳嬌道:「你要去問,我也不攔阻你,但是問也得請你簽字,不問也得請你簽字。你定要去,我就坐在這裡等你。」

  張修齡道:「這字我拿去,回頭就退給嫂子,沒要緊麼?」

  陸鳳嬌道:「沒要緊,沒要緊。」

  張修齡擎著字,到林巨章房門口,先把耳貼在門上聽了一聽,聽得裡面有腳步聲,在房中踱來踱去。輕輕將門推開,見林巨章低著頭,負著手,立在房中,像有莫大的心事。抬頭見是張修齡,開口問道:「這早晚才回來嗎?」

  張修齡道:「卻回了一會兒。嫂子拿出這字來,教我簽名,我很覺得詫異。嫂子的脾氣,在巨老面前,雖不免有些縱肆……」

  林巨章不待他說下去,搶著止住道:「不必往下說了,這事已無說話的餘地了。她請你簽名.你就簽個名字在上面,好在於你並無妨礙。」

  張修齡見了林巨章那種盛怒的形色,不敢再說。立在旁邊,想問啟釁的原由。林巨章已看出了張修齡的意思似的,長歎了一聲說道:「我於今才知道堂子裡的人真不能討,討了進來,准得當忘八,還要退財嘔氣。我在這婊子身上,自見面起,到今日共花了多少錢,別人不知道,修齡你心中總有個數目。連在上海買給她的首飾,不是五萬元以上嗎?」

  張修齡點頭道:「五萬元是有。但首飾有兩萬元左右,嫂子仍帶到巨老這裡來了。」

  林巨章雙手往大腿上一拍道:「還說帶到我這裡來了!

  這婊子真無天良,你還稱她什麼嫂子!她早已安心不在這裡,不知從什麼時候,已把兩萬來塊錢的東西暗地搬走了。」

  張修齡笑道:「這就奇了!她出外的日子很少,又在這人地生疏的所在,她一個女子,搬向哪裡去呢?」

  林巨章道:「你才糊塗呢。她若就是一個女子,也不打算把那的東西搬走了。有周克珂那雜種和她奸通,還有搬不走的東西嗎?我也懶得追問了,你就簽個字給她,好教她快些滾出去。」

  張修齡連應了幾個是道:「巨老不追問的有見識,追問也是不中用的。退一步想,只當她當日不曾帶到這裡來,巨老也不在乎這一點。我因不明白原委,以為是尋常的拌嘴吵架。既是如此,巨老當機立斷,不失為大丈夫氣概。克珂想也不能不走。」

  林巨章道:「那雜種於午前敗露的時候,就驅逐他走了。」

  張修齡道:「應當立即驅逐。近來我見他每逢巨老不在家時,總是在這房裡談笑,就覺得於內外之分有些不對,連諷帶勸的,也曾說過他幾次,奈他色膽如天,不作理會,我便不好多說了。」

  林巨章道:「你既覺得不對,就應該告訴我。怎不見你向我有絲毫表示?」

  張修齡笑道:「這是什麼事?無憑無據的,怎敢向巨老有所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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