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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二姨太細說醜家庭 老糊塗偏護嬌小姐(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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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熊義看見一個很像鮑阿根的人,免不得要調查一個明白。誰知跑上樓去,伸長脖子望一會,又蹲下來望一會,沒有看見。跑下樓向秦次珠道:「你又和那洋奴說了話嗎?你什麼要買手套,分明約了那洋奴到這裡來會面,怎的倒把我拉了同來?特意顯手段,做給我看麼?」 秦次珠道:「放屁!什麼洋奴,哪裡?你見了鬼呢!」 熊義道:「你只當我瞎了眼,還要賴!你們去會面罷,你就去和他同睡,也不幹我的事。只把婚約退給我,不怕天下的女人死絕了,我也拼著鰥居一世。」 說著,頭也不回,匆匆走出了店門,到停車場等電車,電車一到,即跳上去。才揀了一個座位坐下,抬頭見秦次珠已立在面前,拿著淡紅手巾拭淚,熊義也不理她。電車猛然開了,秦次珠不曾拉住皮帶,又穿著高底皮靴,立不住腳,身子往後一倒,虧得一個日本男子手快,順手拉住了秦次珠的衣襟,不曾躺下。 秦次珠立起身來,謝了那日本男子一聲,一手拉住皮帶,用靴尖朝著熊義的小腹,使盡平生之勁踢了一下道:「你又不是個死人,也不讓點位子給我坐!害得我倒在人身上,由人家捏手捏腳的,你的面子多光彩呢!」 熊義被踢了這一下,也生氣道:「你也知道怕人家捏手捏腳嗎?只要捏得你快活,於我的面子,有什麼不光彩?」 秦次珠嬌養慣了的人,在父母跟前尚是使性子,毫無忌憚,哪裡受得了熊義的搶白?也不顧電車上許多日本人笑話,舉起手中銀絲編成的小提包,在熊義頭上就是一下打去,打得提包內的小梳子、小鏡子,還有些零星物件,滿電車四散飛舞,潑口大罵道:「狗娘養的雜種崽子,誰希罕你這當忘八沒志氣的男人!你有本領,能在電車上管教老婆,我這條命,就和你拼了也沒要緊。」 將提包一撂,揪住熊義的衣,氣得兩眼都紅了。熊義這時候的氣,也就恨不得抽出刀來,一刀將秦次珠殺死。但畢竟自己是個男子,不能和女子一般不顧體面,知道秦次珠的性格,越是和她對抗,她越冒火,立時可以不顧性命,鬧個天翻地覆。只一退讓,不用言語去頂撞她,由她發作幾句,她自然會收威,鬧不起勁來。再看滿電車的人,都張口笑著看鬧,只得極力忍耐住性子,乘著秦次珠伸手揪衣的時候,立起身騰出坐位,一面納秦次珠坐下,一面彎腰拾起提包梳鏡之類,說道:「你有話不好去家裡說,要在這上面,惹得外國人笑話!」 秦次珠見熊義倒讓位子給自己坐,又拾起摜下去的東西,果然,一腔憤火,如湯潑雪,低下頭不做聲了。 經了一個停車場,即起身下車。熊義道:「就在這裡下車,到哪裡去哩?」 秦次珠道:「不換過一乘車,還坐在這裡,給人家看笑話嗎?」 熊義跳下車說道:「我要去看個朋友,你要回家,就在此等車罷。」 將提包遞給秦次珠,秦次珠伸手接了,想開口說話,兩眼忽然一紅,淚珠一點一點落在衣襟上,哽咽住了沒說出。熊義不顧,拔步就走了,胡亂看了幾處朋友,到夜深歸家,納頭便睡。次日早起,越想越氣悶不過,因此用早點的時候,鄒東瀛一再問他,只不肯說。一連幾日在家納悶,沒去秦家。 這日飯後,秦鬍子的二姨太來了,進門就笑道:「你和我家三小姐。什麼事又別氣來了?一連幾日,不到我家,害得鬍子好不著急。昨日就要大少爺來喊你,大少爺賭氣,說不問三丫頭的事,披了外套往外走,不知到哪裡去了。到你這裡來沒有?」 熊義搖頭道:「沒到我這裡來。」 二姨太道:「我也料他不會到這裡來。」 熊義道:「你怎的料他不會到這裡來?」 二姨太抿著嘴笑,不做聲。熊義道:「好奶奶,你說給我聽,如何能料著不到這裡來?他和我又沒鬧意見,這話從哪裡說起呢?」 二姨太笑著起身,走到房門口,兩邊望了一望沒人,才轉身湊近熊義的耳根說道:「我告訴你,你不要對三丫頭說。 她若知道我說給你聽了,又要去鬍子跟前撒嬌。」 熊義道:「我怎麼肯對她說。」 二姨太道:「這話有一星期了。那日的天氣,下了點雨,鬍子要大少爺去買南棗。大少爺說:『今天下雨,你老人家要吃,三妹房裡只怕還有些,她橫豎沒吃,暫且拿來,給你老人家吃了,明日天晴了,再去買來。』鬍子沒說什麼,大少爺跑到三丫頭房裡,一看沒人,在桌上找著平日放南棗的罎子,揭開一看,空空的沒有南棗,只有一張字紙,搓作一團,放在裡面。大少爺拿出來,扯開看上面的字,說寫得歪七歪八,就是鮑阿根那西崽不知什麼時候寫了送到這裡來,即約了那日來會面。大少爺氣不過,將字紙收入袋中,看三丫頭的皮靴外套都在房裡,知道還不曾出去。跑到胡子房裡,想把字紙給鬍子看,鬍子剛上床,教大姨太捶著腳睡著了。 「我見大少爺的臉色帶著怒容,趕著問什麼事,大少爺就說給我聽。我勸大少爺不要生氣,說給鬍子聽,鬍子一定又要說是我們容不得三丫頭,打通夥子排擠她,倒弄得撲一鼻子灰,左右是白說了。你還是去買南棗罷,等歇鬍子起來,沒得吃,你是沒要緊,我兩個又倒黴了。大少爺聽了我這麼說,也就忍住氣不則聲,披了雨衣往外走。伸手去推大門,推了幾下推不動,好像外面有人抵住了。大少爺力大,雙手使勁一扯,就聽得三丫頭在外喊道:『是哪個這麼蠻扯,拗得我的手痛煞了。』拍的一聲,門開了,三丫頭攔門站著,臉上現出驚慌的顏色。 「大少爺見了生疑,說:『三妹站在這裡做什麼?雨是這麼下,街上又沒有什麼看的。』三丫頭紅了臉,沒支吾出話來。大少爺聽得牆角上有皮靴聽響,像走得很急,一手把三丫頭推開,走出大門一看,你說不是鮑阿根,還有哪個?他急急忙忙跑到牆角上,還大膽立住腳,回過頭來看,一眼看見大少爺,大約也有些怕打,露出很慌張的樣子,兩腳打鼓一般的跑了。大少爺趕了一會,沒趕上,恨得咬牙切齒的,回頭看三丫頭,已不在大門口了。鬍子平日睡午覺,你是知道的,無論天大的事,誰去驚動他,惹發了他的瞌睡氣,誰就得挨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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