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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斥金錢圖娶一嬌娘 寫條件難壞兩代表(2)


  莫廷良這幾句話,激惱了一個少年,挺身出來說道:「朱湘藩身任使館參贊,全不顧些國體。在稠人廣眾之中,公然為猥褻之行為。公使不應如此漫不加察,複通挪學生等的學費,以致學生等因欠學費、旅費,受學校旅館不遜的詞色,實逼處此,才來質問。不料公使全是一套偏袒朱參贊的話,竟指學生等所質問的為全無根據,學生等才要求朱參贊當面對質,怎的倒說學生等是無理取鬧?學生等今日倒要領教公使,將如何不答應?」

  說著教大家都坐了下來。幾十個學生,都爭著拉椅子就座。莫廷良睹此情形,怒得咬牙切齒,說話不出。鼻孔裡哼了一聲,板著臉沖進裡面去了。一會出來了一個矮子,向這些學生點頭。自道姓名為林鯤祥,在使館當三等書記。這些學生見林鯤祥說話和氣,略消了些怒氣。

  林鯤祥向剛才挺身出來說話的少年拱手,請問姓名。少年答道:「我姓周名正勳,今年三月考取了第一高等。我來並不為學費,專為朱湘藩坐著使館公事馬車在菊家商店奸宿,使外國人見了笑話,特來請公使懲辦。公使今日若無明確答覆,就是立刻發學費,我等也不答應!」

  林鯤祥素來是開口便笑的,說道:「諸君有事要求,最好議妥了,推一個代表,同兄弟去見公使。這位莫公使極好說話,准有圓滿的答覆。」

  眾學生齊聲說道:「這話不錯。我們就把要求的條件議出來,再推代表。」

  於是你一言,我一語,議出四個條件來。

  第一,莫公使不該罵學生無理取鬧;又朱湘藩的事失於覺察,須向學生謝過。
  第二,朱湘藩撤差,須懸牌示懲。
  第三,學費須即日發給。
  第四,和朱湘藩通同作弊的會計課長,須示薄懲,以儆效尤。

  這四個條件議妥,給林鯤祥看,林鯤祥笑著不做聲,眾學生要推周正勳做代表,周正勳搖頭道:「這代表我不能做,諸君另舉別人罷!」

  眾學生道:「公推的不能辭卸。」

  周正勳道:「我既同來了,不是不肯做代表,有個至當不移的理由在內。當代表的,不待說希望所要求的條件有效。這次若是我當代表,所要求的四條,必沒一條能發生效力。是何道理呢?因莫公使剛才是為我幾句話氣得沖進裡面去了。公使此刻心中,必然恨我不過。一見我的面,氣就來了,決無商量條件的餘地。諸君不信,請問林書記先生,莫公使派他出來的時候,是不是曾教他注意我。」

  林鯤祥聽得,吃了一驚,望著周正勳笑,眾學生道:「既來了,哪怕公使注意?並且凡是當代表的去質問,無論是誰,他見了都得生氣。不要推託,多舉一人同去就是。」

  周正勳無法,催促再推出一個人來。眾學生你望我,我望你,半晌推不出。忽從人叢中鑽出個漂亮後生來,當眾在胸脯上拍了兩拍道:「我去!這種事激於義憤,不由我不出來。」

  眾學生看這人年紀不過二十多歲,穿著一身極時式的西服,頭髮刷得透亮,光可鑒人,臉上用美顏水擦得雪白,鼻樑上架著金絲眼鏡,左手拿一頂暖帽,挺腰豎脊,大有奮不顧身的氣概。

  有認識這人的,只管冷笑。周正勳不曾見過,忙請問姓名,這人拿出名片。周正勳一看,是《東亞日報》記者李鐵民。周正勳怔了一怔,想道:這李鐵民,不就是有名的李錦雞嗎?近來是出了一種什麼《東亞日報》,是日本的浪人和中國幾個亡命客辦的,怪道那日報的內容那般腐敗,原來是他在那裡當記者。

  有了他,我今日這代表更糟了。正想又捏故推託,李錦雞哪容他說話,一手拉了周正勳就走。說道:「有我這新聞記者的資格,要求的條件,無效也教他有效。不然,我明日就在新聞上宣佈他的罪狀。」

  周正勳道:「這就全仗足下。今日北風大,我害傷風,有些頭痛,受推舉了沒法,陪足下去一遭。」

  李錦雞也不理會,向林鯤祥說道:「請你去先容一聲。這裡有張名片,也煩你帶去。」

  林鯤祥點頭道好,接了名片,要周正勳也拿出名片來。周正勳道:「我當學生的人,何處用得著名片?還沒去印,有他這一張就夠了。」

  林鯤祥望著周正勳笑了一笑,也不說什麼。引二人走到樓梯跟前,教二人等著,自拿了名片上樓去了。一會下樓說道:「公使說,很對不起二位代表。因身體不快,已服藥睡了,改日再請二位來談話。」

  周正勳聽了,正待轉身,李鐵民拉住不走道:「豈有此理!我二人受眾人公舉,不見不能回去。剛才還在此罵我們,什麼急病,這般迅速!」

  林鯤祥賠笑說道:「公使實是身體不快。以後二位若查出是兄弟說了謊話,聽憑二位如何責備兄弟。」

  李鐵民道:「公使既不願見面,我們也不能勉強,我們且把要求的四個條件寫出來,請公使立刻批復,我們若不得明確的答覆,今夜只怕要借使館下榻。」

  林鯤祥笑道:「能得諸位在此下榻,兄弟是極歡迎的。只愁天氣太冷,臥具不良,凍壞了諸位。兄弟房裡有紙筆,就請二位去把條件寫出來。」

  二人跟著林鯤祥,到裡面一間書室。林鯤祥拿出紙筆,周正勳讓李鐵民寫,李鐵民並不謙讓,提起筆吮飽了墨,偏著頭思索了半晌。忽然將筆一擲說道:「這種喪失國體的事,我越想越氣,腦筋都氣糊塗了。平常作文章千言立就,此刻腦筋一昏亂,連字都忘了。我念給你寫罷!」

  說著起身,拉周正勳坐。周正勳只得坐下,提筆等李鐵民念。

  李鐵民哪有得念,和林鯤祥坐在一邊閒談去了。這才把個周正勳急得無可如何,深悔自己不該出頭說話,以致眾人注意,推他做代表,來受這說不出口的苦。筆雖提在手中,實不知這條件應如何寫法,緩緩的也將筆放了下來。聽李鐵民正對林鯤祥說《東亞日報》宗旨如何純正,內容如何豐富,銷路如何寬廣,老袁如何注意,完全是他一個人編輯的。手舞足蹈,說得天花亂墜。末後問林鯤祥有什麼著作,好替他在報上傳播,林鯤祥含笑道謝。

  李錦雞見周正勳也放下筆,坐在那裡靜聽,問條件寫好了嗎?周正勳道:「我等你念,你不念,教我如何寫?」

  李錦雞立起身來歎道:「我的神經又錯亂了,你自己隨便寫罷,不必等我念。好在不要做文章,直截了當把四個條件寫出來就是。若將要在報上宣佈的時候,我再做不遲。」

  周正勳聽了,暗自好笑:你自己又無能力,又要面子,我才不落你的套。也立起身笑道:「還是你來隨便寫的好,我如何及得你當新聞記者的,那般敏捷妥當。」

  李錦雞被周正勳這一逼,只逼得恨無地縫可入了,搔耳抓腮的想脫身之計。忽然哈哈笑道:「現放著一個書記先生在這裡,怎麼不請他寫?」

  說著,拉了林鯤祥,納他坐下。拿筆塞在他的手裡,說道:「四個條件你都知道,請你替我寫罷。」

  林鯤祥笑道:「這如何使得?我的字跡公使一望就知道。」

  李錦雞道:「這有何難?你起草,我來謄正。我的小楷字很用於工夫的,一會兒就謄好了。」

  林鯤祥搖頭笑道:「先生不要給我為難罷,我是一個三等書記,受不起打擊,我的筆墨,公使也是看得出的。依我的愚見,這條件只管從容。先生回報館,多邀集幾個能文的,大家斟酌妥善,再拿那用過工夫的小楷字謄好,或是從郵局裡送來,或仍是二位親來,公使館也不會搬往別處,何必急在這一時?」

  李錦雞點頭道:「這倒是個辦法,我們就回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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