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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論因果老衲識前身 顯神力英雄遭暗算(3)


  李九、彭庶白等人,都很高興的送霍元甲師徒回寓,大家恭維劉震聲武藝了得。霍元甲搖頭道:「張文達的手法極遲鈍,每次兩手高舉,脅下空虛。震聲只知道出手朝他脅下打去,底下卻不催步;因此雖每次打著了,張文達仗著桶子功夫很好,打的他不關痛癢。只要底下能催進半步,連肩帶肘的朝他脅下沖去,那怕他是銅鑄的金剛、鐵打的羅漢,也得將他沖倒下來。」劉震聲道:「我當時也想到了這種打法,只因顧慮張文達的氣力太大;恐怕一下沖他不翻,被他膀膊壓著肩背,禁受不住,所以幾次不敢冒昧沖過去。」

  霍元甲跺腳唉聲說道:「你存了這個心,便不能和他打了。你要知道,越是和氣力大的人打,越得下部催勁。他的氣力既比你大,你不用全副的力量能勝他嗎?你恐怕一下沖他不倒,反被他膀膊壓著,這種念頭,完全是過慮。你用全副的力量沖去,即算他的步法穩,不能將他沖倒,然他脅下受了你這一下,還能立住不後退嗎?你不曾見那廖鹿蘋的身法嗎?接連幾次都是用鷂子翻身的架式,使張文達撲空,你這麼撞過去的時候,他萬無不倒之理。倘若他的樁步穩,居然能不倒,也不後退一步,臂膀向你肩高或背梁劈下,你盡可學廖鹿蘋的身法,一個鷂子翻身,便車輪也似的到了他背後。不問他的氣力如何強大,身體如何靈活,你這麼一個鷂子翻身轉到了他背後,只須一抬腿朝他腰眼踢去,他能逃掉麼?」霍元甲一面說,一面表演著姿勢。

  劉震聲恍然大悟道:「這下子我明白了。我和他動手的時候,好幾次見他揚著胳膊,脅下異常空虛;若是別人使出這種架式,我早已催步撞過去了。就為他的氣力太大,恐怕一步踏進去,反吃他的大虧。現在我明白了這種應付的身法,不愁他張文達不倒地了。」李九、彭庶白等看了霍元甲表演的身法,無不欽佩。

  霍元甲歎道:「這算不了什麼。我雖是指點震聲這種打法,只是我心裡並不希望將張文達打倒。最好是張文達能自己明白和我尋仇的舉動沒有意味,打消那報復的念頭;我倒很願意與他同心合力來提倡武藝,我明天仍得盡力勸他一番。」

  彭庶白笑道:「那張文達和牛一般笨,四爺儘管懷著一團好意去勸他,我料想他是絕不肯聽的。」霍元甲道:「他今天與震聲打了這麼久,沒有討著便宜,或者自知沒有打翻我的把握,聽勸打消那報復的念頭,也未可知。今天到場看打擂的,足有十分之三是外國人,我們都是中國人,並且都是練武藝的,何苦拚命的爭勝負,打給外國人看?在這種地方,就是打贏了,又有什麼光采?」彭、李等人作辭走後,廖鹿蘋即來拜訪。

  談起來才知廖鹿蘋與龍在田是同門的師兄弟,小時候因天資極高,讀書過目成誦,他父親是一個武官,在松江當管帶。鹿蘋在十五六歲時到松江,這時龍在田也在松江,因鄰居認識。龍在田的年紀,比廖鹿蘋大幾歲,生性歡喜武藝,已拜在松江一個有名的老拳師門下,學習拳棒。鹿蘋一見便傾心想學,因此二人便同門練習。後來二人雖各自又得了名師,然造詣仍各不相下,不過二人因性情不同,行徑也大有分別。廖鹿蘋的一舉一動,都極有法度,不似龍在田那般任性。

  廖鹿蘋所結交的,多是些在社會上有相當身份和地位的人,他原來與龍在田交情很厚,來往很密的。只因他有一個父親的朋友,姓黃單名一個璧的,在他家看見龍在田,便勸他少和龍在田往來。他問什麼道理?黃璧說龍在田生壞了一雙豬眼,心術不正,將來必不得善終。廖鹿蘋聽了這話,雖不甚相信,然過從確不似以前親密了。廖鹿蘋近年因父親已死,便全家移到上海來居住。龍在田不知道黃璧是何等人,更不知道有勸廖鹿蘋少和他來往的話,還照常與廖鹿蘋親近。

  廖鹿蘋一向很注意的觀察龍在田的行為。雖則歡喜和九流三教的人結交,但是十多年來,只聽得一般人稱讚他如何任俠仗義;每每出死力替一面不相識的人打抱不平,卻一次也不曾聽人說過他有損人利己的舉動。不過龍在田因喜替人打抱不平,在松江太湖一帶,很結了不少的仇怨。廖鹿蘋覺得黃璧所謂不得善終的話,恐怕是將來被仇人暗算;因念我既和他要好了多年,又曾有同門之誼,豈可明知道他有這種危險,卻不勸他改變行為?

  有一次他特地約了龍在田來家歇宿,乘夜深無人的時候,便向龍在田說道:「承老哥不棄,拿我當一個好朋友,相交已有十多年了。我有幾句很要緊的話,多久就想對老哥說,只是總怕老哥聽了不高興,幾次沒說出口來,今日再忍不住不說了。」龍在田見廖鹿蘋說得這般慎重,不由得問是什麼話?

  廖鹿蘋道:「先父在日有一個最好的老朋友,姓黃,我家都稱他為黃老伯。那黃老伯曾得異人傳授,最會替人看相。經他看過的相,所說禍福榮枯,無不一一應驗。在松江的時候,他在我家見過老哥。據他說:老哥的性子太直,喜管閒事;若長此不改,難免不惹是非。他的意思是不許我對老哥說的,我忍到現在,委實忍不住了,索性說出來。望老哥從此少管閒事,可免不少的煩惱。」龍在田聽了,翻開兩眼望著廖鹿蘋笑道:「那黃老伯還說了些什麼,恐怕不僅說這個罷?」廖鹿蘋道:「沒有說旁的,老哥用不著追問。我因那黃老伯平日說話非常應驗,所以希望老哥能把脾氣改好。」

  龍在田點頭道:「我相信你那黃老伯說我的話,必有確切不移的見地,絕不是因見我平日的行為而說的。他雖在府上見過我,然只是偶然會面,斷不能就我片刻的行為或言論,判別我一生的吉凶禍福。我料想他還說了什麼話,老弟既希望我從此改變脾氣,便得把他所有的話,老實說給我聽。」廖鹿蘋見龍在田逼著要他說,只好將黃璧的話照樣述了一番,龍在田低頭半晌,忽然跳起來問道:「這話在什麼時候說的?」廖鹿蘋道:「在五年前說的。」龍在田問道:「這黃老伯還在嗎?」廖鹿蘋道:「他家住在松江,於今還是和五年前一般的康健。」

  龍在田埋怨道:「老弟當時為何不對我說?」廖鹿蘋道:「當時我並不相信他,所以懶得說。近來因見他所說的話無不應驗,又見老哥時常為不幹己的事,不顧利害的挺身出面,這才使我不能不說了。只要老哥能因這番話把脾氣改了,從今日起也不為遲。」龍在田道:「我埋怨你當時不說,是因當時我在松江,可以多多親近那位黃老伯。你和我結交了這麼久年,還不知道我的性格,以為我只歡喜聽人說恭維話,不歡喜聽人說我的短處。實在我的性情完全不是這樣。你若早對我說了,我既知道那黃老伯這麼會看人,我不但可以改變脾氣,並且可因親近那黃老伯,還可學些看人的法子。老弟不明白我們在江湖上餬口的人,因兩眼不識人,不知道要吃多大的虧。」

  廖鹿蘋道:「兩眼不識人,豈特在江湖上餬口的虧?為人處世,無論在什麼地位,處什麼位置,都得兩眼能識人才好。不過那位黃老伯之為人,老哥不曾多和他接近,所以不知道。以為我若早說了,老哥便可多多的與他親近。其實那個老頭兒的脾氣,比什麼人都古怪。他不存心和這人拉交情,就想找他多談幾句話也辦不到。他與我先父交情很厚,我明知他不僅會看相,並有極高的道術,一心想親近他,學點兒養生之道。無奈他的脾氣太古怪,簡直親近不來。

  「我曾聽先父說:他一個人的歷史,也非常古怪,他在三十歲的時候,得了拔貢;因才學好的緣故,受了兩廣總督某公的聘,在廣東當幕賓。那總督十分敬重他,終日形影不離。有一次那總督因公晉京,也帶了他同去。那時北京雍和宮裡有一個老喇嘛,據一般人說年紀有一百三十多歲了,道行高的了不得,終年獨自修持,無論誰去見他,都不肯接待;除卻皇帝皇后,少有外人能同那老喇嘛談話的。這位總督久慕那老喇嘛的道行非凡,晉京後就帶了這位黃老伯到雍和宮去。

  「卻是作怪,那老喇嘛忽然願意親自接見。一見黃老伯便含笑點頭說道:『居士別來無恙,還記得老僧麼?』黃老伯向老喇嘛端詳了兩眼,覺得面生,想不起在那裡見過。然不好說不記得,只得含糊答應。老喇嘛接著問道:『居士已忘記了麼?』黃老伯想了一想問道:『老和尚曾到過四川嗎?』老喇嘛搖頭說沒到過。黃老伯又問曾到過雲南或兩廣麼?老喇嘛也說沒到過。黃老伯道:『老和尚既不曾到過川、滇、兩廣,我這番卻是初次到北京,實在想不起曾在什麼地方會過老和尚。』老喇嘛含笑不答,與那總督暢談禍福因果,並安排素筵留兩人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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