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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譚曼伯賣友報私嫌 黃石屏劫牢救志士(6)


  「張園開擂的那日外國人到場參觀極多,四爺和東海趙交手的情形,英國懂得拳鬥的人看了,多知道四爺的本領,遠在東海趙之上,所以能那般從容應付。東海趙敗後,更沒有第二個人敢上臺,因此外國人疑慮奧比音不是四爺的對手,沃林尤其著急,於是想到未到期以前,設法實地試驗四爺的力量,究有多大。他們以為兩人比賽,勝敗是以力量大小為標準的;奧比音是在外國享大名的大力士,他全身各種力量,早已試驗出來。外國歡喜運動及拳鬥的人,大概多知道,中國拳術家不注意力量,又沒有其他分高下的標準;若沒有打東海趙的那回事,他們外國人素來驕傲,瞧不起中國人,心裡不至著慮奧比音敵不過四爺。

  「那日嘉道洋行原預備了種種方法,試驗四爺的力量,想不到四爺不等到他們歡迎的人來齊,也不須他要求試驗,就把他的扳力機扳壞了。有了那麼一下,班諾威認為無再行試驗的必要,他歡迎四爺的目的已達,所以開歡迎會的時候,只馬馬虎虎的敷衍過去,一點兒熱烈的表示也沒有。倘若我們那天不進他的運動室,他們歡迎的情形,必然做出非常熱烈的樣子,並得用種種方法,使四爺高興把所有的力量顯出來。

  「據接近班諾威的人聽得班諾威說:『奧比音試扳力機的力量,還不及四爺十分之七。』他們既認定比賽勝負的標準,在各人力量的大小,奧比音的力量,與四爺又相差太遠!他們覺得奧比音與四爺比賽,關係他外國的名譽甚大;敗在歐美各國大力士手裡,他們不認為恥辱,敗在中國大力士手裡,他們認為是奇恥大辱。有好幾個外國人寫信警告沃林,並怪沃林貪財不顧國家名譽。沃林看了四爺擺擂的情形,已經害怕,得了嘉道洋行試力的結果,便不得到警告的信,也決心不踐約了。」

  霍元甲搶著說道:「雙方訂約的時候,都有律師有店家保證,約上載得明白,到期有誰不到,誰罰五百兩銀子給到的做旅費;奧比音被中國大力士打敗了,果然恥辱,被中國人罰五百兩銀子,難道就不恥辱嗎?」

  農勁蓀道:「四爺不要性急,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我們如能罰他五百兩銀子,事情雖是吃虧,但是終使外國人受了罰,顯得他外國大力士不敢來比賽,倒也罷了。你還不知道,他那一方面的律師和保證人都已跑了呢?我今天出外,就是去找那律師和電器公司的平福,誰知那律師回國去了,電器公司已於前幾天停止營業了。沃林家裡人說,沃林到南洋群島去了。你看這一班不講信義的東西,可笑不可笑?」

  霍元甲因無人打擂,本已異常焦急,此時又聽了這番情形,更氣得緊握著拳頭,就桌上打了一拳,接著長歎了一聲說道:「一般人常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我們一到上海來,真可算是禍不單行了。」

  農勁蓀知道霍元甲的心事,恐怕他憂慮過甚,又發出什麼毛病來。仍得故作鎮靜的樣子說道:「這倒算不得禍!我看凡事都是對待的,都是因果相生的。我們不為訂了約和奧比音比賽,便不至無端跑到上海來擺擂臺,不擺擂壹,就不至在各報上遍登廣告,不會有當著許多看客三打東海趙的事。因擺擂及沃林違約,我們雖受了金錢上的損失,然四爺在南方的名譽,卻不是花這一點金錢所能買來的。外國人說名譽是第二生命,不說金錢是第二生命,因有了名譽,就不愁沒有金錢,有金錢的不見得便有名譽。

  「四爺在北方的聲名也算不錯,但是究竟只武術界的人知道,普通社會上人知道的還少。有了這回的舉動,不僅中國全國的人,都欽仰四爺的威名,就是外國人知道的也不少,這回四爺總算替中國人爭回不少的面子。奧比音因畏懼四爺,不敢前來比賽的惡名,是一輩子逃避不掉的了。我們若不是因金錢的關係,聽了他們全體逃跑的消息,應該大家歡欣鼓舞才是!少罰他們五百兩銀子,也算不了什麼?

  「我這幾天在外面專聽到一些不愉快的消息,卻也有兩樁使人高興的消息。只因我一則心裡有事,懶得說他,二則因有一樁,我知道你是不願意幹的;一樁暫時還難實現,不過說出來,也可使你高興高興。有一家上海最著名的闊人,因你的武藝高,聲名大,想聘請你到他家當教師,一面教他家的子侄;一面替他家當護院,每個月他家願送你五百塊的薪水。」

  霍元甲不待農勁蓀說完,即笑了笑搖頭說道:「趙玉堂尚且不屑給人家做看家狗,我霍四雖是沒有錢,卻自命是一個好漢,不信便幹不上趙玉堂!不問是什麼大闊人,休說當護院,就是要聘請我當教師,教他家的子侄,也得看他子侄的資質,是不是夠得上做我的徒弟?資質好的不在乎錢多少,資質若夠不上做我的徒弟,我那怕再窮些,也不致貪這每月五百塊錢就答應。」

  農勁蓀笑道:「我知道你是不願意幹的。那闊人在彭庶白家遇了我,向我提起這話,我已揣摩著你心理回答他了。這事你雖不願意幹,然因這事可以證明你這番到上海擺擂所得聲名,影響你在社會上的地位不小。平情論事,大闊人的錢雖不算什麼,但是你我所走的地方也不少,何嘗見過有這麼大薪水的教師和護院?北方闊人是最喜請教師護院的,每月拿一百塊錢的都很少,倘若你不經過擺擂臺這番舉動,那怕本領再高十倍,也沒人肯出這許多錢請你。

  「還有一樁是上海教育界的名人,現已明白中國武藝的重要,正在邀集貲力雄厚的人,打算請你出面,辦一個提倡武術的學校。從前教育界一般人,專一迷信外國學問,只要是外國的,什麼都好;中國固有的,不問什麼,都在排除之列。誰敢在這外國體操盛行全國的今日,說提倡中國武術的話,能使教育界的人覺悟,自動的出力提倡,這功勞也在擺擂上面。不是我當面恭維你,要做一個名震全國的人還容易,要做一個功在全國的人卻不容易。當此全國國民,都是暮氣沉沉的時候,你果能竭平生之力來提倡武術,振作全國國民的朝氣,這種功勞還了得嗎?這才真的可以名垂不朽呢?一時間受點兒金錢的困難,兩相比較起來,值得憂慮麼?」

  霍元甲聽了這番議論,他是個好名的人,功業心又甚急切,不知不覺的就把興會鼓動起來,拔地立起身說道:「我也知道我這個人應該從遠大處著眼,略受些金錢困難的苦,不應如此著急;不過時刻有你農爺在旁,發些開我胸襟的議論就好。農爺一不在旁邊,我獨自坐著,便不因不由的會想起種種困難事情來。農爺何以說那武術學校的事,暫時不能實現呢?」

  農勁蓀道:「這是一樁大事業,此時不過有幾個教育界中人,有此提議,當然不是咄嗟立辦的事;並且這事是由他們教育界中人發動的,他們不到有七八成把握的時候,不便來請四爺。」

  霍元甲聽了忽就床沿坐下,用手按著胸脯。農勁蓀看霍元甲的臉色蒼白,雙眉緊皺,料知必是身體又發生了毛病,連忙起身走到跟前問道:「你那毛病又發了嗎?」霍元甲踱了踱腳,恨聲說道:「真討厭透了!在倒黴的時候,怎的連我這般銅筋鐵骨的身體,都靠不住了,居然會不斷的生起病來,實在可恨啊!」說時用雙手將胸脯揉著,鼻孔裡忍不住哼起來。

  農勁蓀看了不由著急道:「前幾天秦鶴岐特地來陪四爺到黃醫生那裡去打針,四爺若同去了,今天絕不至復發。」霍元甲忍痛叫了兩聲劉震聲,不見答應;農勁蓀叫茶房來問,說劉先生出門好一會了,不曾回來。

  霍元甲道:「那天我不同秦鶴岐去,一來因那時的病,已完全好了;二來秦鶴岐與那黃醫生是要好的朋友,有秦鶴岐同去,黃醫生必不肯收診金。我與黃醫生沒交情,如何好再去受他的人情。劉震聲若回來了,就叫他去雇一輛馬車來,我還得去看看,今天比前番更痛得厲害。」農勁蓀道:「雇車去瞧病,何必定要等震聲回來呢?叫茶房打電話去叫一輛馬車來,我陪你去一趟就得哪!」霍元甲道:「怎好勞動你呢?」農勁蓀道:「你病了還和我鬧這些客氣幹嘛?」遂叫茶房吩咐了雇馬車的話。

  茶房剛退出房,劉震聲已從外面走進房來,一眼見霍元甲的神情臉色,現出異常驚慌的樣子問道:「老師怎麼樣?真個那病又發了嗎?」農勁蓀點頭道:「你老師說今天比前番更痛得厲害,正望你回來伺候他到黃醫生那裡去。」劉震聲聽了,忽然和小孩子被人奪去了餅子一樣,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他這一聲哭,倒把農霍二人都嚇了一跳。農勁蓀忙阻止他道:「你三十多歲的人了,不是沒有知識的小孩,怎麼一見你老師發了病,就這麼哭起來呢?不要說旁人聽了笑話,便是你老師見你這麼哭,他心裡豈不比病了更難受嗎?」平日劉震聲最服從農勁蓀的話,真是指東不敢向西;這回不知怎的,雖農勁蓀正色而言,並說得這麼切實,劉震聲不但不停哭,反越說越哭得傷心起來。

  不知劉震聲有何感觸,竟是如此痛哭?且俟第七十八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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