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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譚曼伯賣友報私嫌 黃石屏劫牢救志士(5)


  第二日黃石屏直睡到下午三四點鐘才起床,叫魏庭蘭到跟前說道:「今夜我有事須你同去,恐怕要多費一點兒時間;你若怕耽擱了瞌睡,精神來不及,此時就可以去睡一會兒,到時候我再叫你。」魏庭蘭不知有什麼要緊的事,仍不敢問,回到自己的房裡,睡到夜間十點多鐘。黃石屏親自到床前,叫他起來說道:「睡足了麼?我們一道吃點兒東西就去。」魏庭蘭同到樓上,見桌上已安排了菜飯,黃石屏喝了幾杯白蘭地酒,又吃了兩碗飯,看了看表道:「是時刻了,我們去罷!」

  魏庭蘭平日跟隨黃石屏外出,總是為診病,照例替黃石屏提皮包;此時魏庭蘭不知為什麼事叫他同去,仍照例把皮包提著,黃石屏也不說什麼。魏庭蘭望著黃石屏的腳說道:「昨天老師穿洋服忘記換皮靴,姨師母急得叫車夫拿著靴帽在後追趕,今天老師又忘記了。」

  黃石屏不高興道:「你們真不開眼,穿洋服不穿皮靴不戴帽,難道馬路上人不許我行走嗎?」這幾句話罵得魏庭蘭那裡敢再開口。走出大門,車夫已將小汽車停在門外。黃石屏對車夫說道:「你用不著去,我自己開車。」車夫知道黃石屏的脾氣,不是去人家診病,多喜歡自己開車;黃石屏和魏庭蘭坐上,開足速力,一會兒跑到一個地方停了。黃石屏望著魏庭蘭道:「我有事去,你就坐在車上等我,無論等到什麼時候,不許離開這車子。」

  魏庭蘭也猜不出是怎麼一回事,只好應是。看著黃石屏匆匆的走了,獨自坐在車中,看馬路上的情形,雖是冷僻沒有多的街燈,然形勢還看得出是西門附近,大概是離上海縣衙門不遠的地方。等了一點多鐘,兩腳都坐麻了,越等越夜深,越覺四邊寂靜;雖在人煙稠密的上海,竟像是在曠野中一樣。但有行人走過,腳步聲在百步外也可以聽得明白;魏庭蘭既不能離開汽車,只好坐著細聽黃石屏的腳聲。

  等到一點鐘的時候,忽聽得有一個人的腳聲,從遠處漸響漸近!卻是皮靴著地的聲音,一步一步的走得很從容很沉重,知道是過路的人,懶得探頭出望。一會兒那皮靴聲走近汽車,忽然停了,並用兩個指頭在車棚上敲了兩下,魏庭蘭原是閉眼坐著的,至此始張眼向車外探看,只見一個外國巡捕,操著不純熟的中國話問道:「你這車停在此地幹什麼?」魏庭蘭道:「我們是做醫生的,我老師到人家診病去了,教我在此地看守汽車。」外國巡捕聽罷點了點頭,又一步一步的走去了。

  魏庭蘭仍合眼靜聽,除卻聽得那巡捕的皮靴聲,越響越遠,漸至沒有聲響外,聽不著一點兒旁的聲息。正在心裡焦急,不知自己老師去什麼地方,耽擱這麼長久的時間,還轉不來?猛覺車身一動,有人踏動摩達,車輪已向前轉動;驚得他睜眼看時,原來黃石屏已坐在開車的座位上,旁邊還坐著一個人,從背後認不出是誰。汽車開行得十分迅速,轉彎抹角的不知經過了幾條馬路,方在一條弄堂口停下。黃石屏扶著那人下車,急忙走進弄堂去了。不到一刻工夫,黃石屏便跑出來跳上汽車,直開回家,到家後低聲對魏庭蘭道:「今夜的事,切記永遠不可向人提起,要緊要緊!」魏庭蘭連忙點頭應是。

  過了一日,報紙上就注銷上海縣監獄裡要犯越獄逃走的消息來。報上將屈蠖齋身家歷史,在日本參加革命,及回國活動、刺殺縣衙偵探、縣衙懸賞緝捕不著等事蹟一一表出,又說後因屈部下譚某與屈有隙,親到縣衙報密,設計將屈騙出租界,始得成擒。但不知如何竟被屈弄穿監牢屋頂,乘獄卒深夜熟睡之際,從屋頂逃走了。

  據那獄卒供稱:「出事的前一夜在二更敲後,彷佛聽得牢房上有碎瓦的聲響,當時已覺得那響聲很怪,不像是貓兒踏的瓦響;只是用百步燈向房頂上探照了一會,什麼也瞧不見,只好像有幾片瓦有些亂了,以為是貓兒捉耗子翻亂的,便不在意。次日白天再看房頂上的瓦,並沒有翻亂的樣子,就疑心是夜間在燈光下瞧的不明白,事後想來,才悟出牢房頂的窟窿,是在前一夜弄穿的,不過將屋瓦虛掩在上面,使人瞧不出破綻,這必是與屈同黨的人幹的玩意。」

  這新聞登載出來,社會上一般人,無不動色相告,說革命黨人如何如何厲害不怕死,誰也不疑心這個六十多歲的老名醫,會幹出這種驚人的事來。這案情雖是重大,然因屈蠖齋夫婦早已亡命到外國去了,那時官廳對於革命黨,表面雖拿辦得很嚴厲,實際大家都不敢認真。事隔不到兩月,那個親去縣衙告密的譚曼伯,一晚從雉妓堂子裡出來,被幾個穿短衣的青年,用三支手槍圍住向他開放,身中九槍死了,兇手不曾捕著一個。但社會上人知道譚曼伯有叛黨賣友的行為,逆料必是死在革命黨人手裡。這樣一來,更無人敢隨便和革命黨人為難了。

  事後雖不免漸漸露出些風聲來,與屈黃兩方有密切關係的人,知道屈蠖齋是黃石屏救出來的,不過這樣關係重大的事,有誰敢胡說亂道呢?秦鶴岐因與黃石屏交情深厚,黃石屏生平事蹟,知道最詳;因見霍元甲異常欽佩黃石屏的醫術,遂將黃石屏生平的事蹟,約略敘述了一番。霍元甲、農勁蓀等人聽了,自是益發敬仰。

  霍元甲問道:「黃辟非小姐既承家學,練就了這一身本領,兄弟不揣冒昧,想要求秦爺介紹去見一面,不知能否辦到?」秦鶴岐搖頭道:「這事在去年上半年還辦得到,在去年十月間已經出嫁了,此刻黃小姐住在南康。如果你還在上海的時候,湊巧他到上海來了,我還是可以介紹見面,並且憑著我這一點兒老資格,就教他走一趟拳,使一趟刀給你瞧瞧,都能辦到。倒是要黃老頭兒做一手功夫給你看,很不容易。」

  農勁蓀道:「他對人不承認會功夫麼?」秦鶴岐道:「這卻不能一概而論,有時不相干的人去問他,他當然不承認,遇了知道他的歷史,及和他有交情的人,與他談論起武藝來,他怎能不承認?」農勁蓀道:「他既不能不承認會武藝,若是勉強要求他做一手兩手,他卻如何好意思不做呢?」

  秦鶴岐笑道:「他推託的理由多呢!對何種人說何種推託的話。有時說,年老了,氣血俱衰,做起來身體上很吃虧;有時說,少年時候練的功夫,與現在所做的道功,多相衝突,隨便做兩手給人看了無益,於他自己卻有大損害;有時說,從前練武藝于打針有益,於今練武藝於打針有害,做一兩手功夫不打緊,至少有十二個鐘頭不能替人打針。究竟那一說有道理,我們既不與他同道,又不會用針,怎好批評。」

  農勁蓀笑道:「可以說都有道理,也可以說都無道理,總之他安心不做給人看,隨口推託,便再說出十種理由來,也都是使人無法批評的。」秦鶴岐又閒談了一會去了。次日上午又來看霍元甲問道:「四爺的病全好了麼?」霍元甲道:「承情關注,自昨日打針後直到此刻,不曾再覺痛過。」秦鶴岐道:「我見黃石屏診病最多,不問什麼病,雖是一次診好了,在幾日之內,必須前去覆診一次,方可免得久後復發。我著慮你因不覺痛了,不肯再去,所以今日特地又來,想陪你去將病根斷了。」

  霍元甲躊躇著答道:「謝謝你這番厚意。我這病是偶然得的,並不是多年常發的老毛病;我想一好就久遠好了,大約不至有病根在身體內,我覺得用不著再去了。」秦鶴岐聽了,原打算再勸幾句,忽然心裡想起從前曾批評過霍元甲練外功,易使內部受傷的話;恰好霍元甲這次的病,又是在嘉道洋行試力之後,陡然發生的,思量霍元甲剛才回答的這幾句話,似乎是表示這病與練外功及試力皆無關係的意思,因此不便再勸。

  過了幾日,霍元甲因不見有人前來打擂,心中非常納悶。正在想起無人打擂,沒有入場券的收入,而場中一切費用,多無法節省,深覺為難的時分,農勁蓀從外邊走了回來說道:「那日嘉道洋行的班諾威,忽然開會歡迎四爺;不料竟是有作用的,我們這番巴巴的從天津到上海來,算是白跑了。」霍元甲吃驚問道:「這話怎麼說?農爺在外邊聽了些什麼議論?」

  農勁蓀一面脫了外套,一面坐下說道:「不僅是聽了什麼議論,已有事實證明瞭。四爺前幾日不是教我去打聽嘉道洋行歡迎我們的用意嗎?這幾日我就為這事向與嘉道洋行有密切關係的,及和英領署有來往的各方面探詢,始知道班諾威本人雖確是一個歡喜運動的人,平日是喜與一般運動家拳鬥家接近;但是這次歡迎四爺,乃是英領署的人授意。其目的就在要實地試驗四爺,究竟有多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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