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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買油餅小童拜師傅 摜飯甑醉漢殺賢妻(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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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年約五十多歲,滿臉黑麻,滿頭癬癩的乞丐,時常坐在柳家大門的房檐下,翻開破棉絮的衣襟,尋找蝨子。柳惕安見了也不嫌髒,就在這乞丐身旁,買了油餅大嚼;有時買的多了,吃得剩下來,便隨手送給這乞丐吃。這乞丐齜開黃板牙笑著,接過來就吃,還顯著得意的樣子,望著柳惕安點點頭稱讚道:「好孝順的孩子,明日得再多買幾個給我吃。」旁人聽了,都替柳惕安不平,罵這叫化子不是好東西。柳惕安因年紀太小,不大知道人情世故,卻不理舍。次日買了油餅,真個多剩幾個給這乞丐吃,接連是這麼吃過好幾次,差不多成為慣例了。 每日一到下午三四點鐘,買油餅的挑販一進碧湘街口,這癩頭麻臉的乞丐,就不先不後的坐在房檐下等候,柳惕安毫不厭惡的照例送給他吃。有時向他母親需索少了,沒得剩下來,這乞丐簡直不客氣的伸手硬要。柳家當差的看了不服,一邊罵這叫化子不是東西,一邊打算拉柳惕安進屋裡去。只是作怪,柳惕安不但不肯進去,並得向買油餅的賒幾個油餅,送給這乞丐吃,如此也不止一次。 這乞丐漸漸的和柳惕安攀談起來,一日大兩傾盆而下,街上水深數寸,不僅賣油餅的不能上街,連一個行人也沒有。柳惕安每日吃油餅,吃成了習慣;彷佛抽大煙的有了癮的一般,一到這時分便想得吃。此時既下著大兩,只得獨自站在房檐下,望著瀑布也似的簷溜發愁。正在看得出神的時候,忽覺背後有人在他肩上輕拍了一下;回頭看時,原來就是照例白吃油餅的叫化。 柳惕安沒好氣的鼓著小嘴說道:「可惡這撈什子雨下一個不止,連我也吃不成,你還來做什麼?」這乞丐又齜開黃板牙笑道:「我還不是照例來吃油餅的嗎?」柳惕安道:「下這麼大的雨,賣油餅的不來,那裡有得吃。」 這乞丐搖頭笑道:「下雨有何要緊?天晴時我吃你的,下雨時你吃我的。我吃你的次數也太多了,今日輪到我做東,請你吃一個飽何如?」柳惕安從衣袋中掏出一把銅元來說道:「只要有油餅買,我這裡有的是錢,要你做什麼東。」乞丐笑道:「原是為著下雨沒得買,才用得著我來做東。你把錢收起來,留待天晴時買給我吃;我這裡已買來了油餅,你吃罷。」說時將手一伸,手上果然有一個熱烘烘的油餅,柳惕安正在想吃的時候,真個接過來便吃了。 一面咂嘴舐唇,一面說道:「可惜你買少了。怎的只買了這麼一個呢?」乞丐笑道:「多買冷了不好吃,吃一個買一個是熱的。你看,又買一個來了。」說罷,手心裡又現出一個油餅來。柳惕安本是一個生性極聰明的小孩,看了就很覺詫異,一邊接過來吃,一邊問道:「你這油餅在什麼地方買來的?擱在你身上什麼地方?」乞丐道:「等你吃飽了再和你說。」柳惕安道:「你自己怎麼不吃呢?」乞丐道:「我如何不吃?你瞧,我不是在這裡吃嗎?」 柳惕安看時,果然一個油餅已咬了半邊。柳惕安將第二個油餅吃完,第三個油餅又在乞丐掌中現出來了。是這般接連吃了七八個,覺得很飽,吃不下了,忍不住問道:「你說等我吃飽了再向我說,於今我已吃飽了,你說給我聽罷。」乞丐道:「你是問我這油餅從什麼所在買來的嗎?我這是老照壁徐松泉茶館裡的油餅,比別家的來得鬆脆香甜,若不是我平日吃你的吃得太多,今日也不請你吃了。」 柳惕安道:「老照壁離這裡很遠,怎麼還像剛出鍋的,一點兒沒有冷呢?」乞丐哈哈笑道:「這東西冷了怎好吃。你平日請我吃熱的,我自然不能請你吃冷的。」柳惕安道:「我共吃了八個,你好像也吃了六個,一共十幾個油餅,你用什麼東西包,擱在什麼地方帶來的?」乞丐用左手指著右手的掌心說道:「是它一個一個拿出來的,拿來便吃,用不著什麼東西包裹?」 柳惕安聽了,益發覺得奇怪,只管搖著頭說道:「你越說我越不明白,你得教給我這個法子才好。以後下雨的時候,你若不在這裡,我也有得油餅吃。」這乞丐伸出油污的手,摸著柳惕安的頭頂說道:「你不拜我做師傅,我就教給你,你也不靈。」柳惕安正待問怎樣拜師傅的話,只見一輛洋車,冒雨來到門口停了。車中人下來,原來是柳尊彝回了,柳惕安只得去叫爹爹。柳尊彝打發了車錢,伸手攜了柳惕安的小手,帶進屋去了。柳惕安心裡記掛著乞丐拜師傅的事,趁他父親鬆手的時候,一溜煙跑出大門外看時,乞丐已去得無影無蹤了。 大雨仍不斷的下著,柳惕安心裡思量道:「這叫化確是奇怪,下這麼大的兩,何以他身上衣服並不曾濕,他又沒有雨傘,這不是也很奇怪嗎?」他獨自一個人站在房檐下,越想這乞丐的行蹤越詫異,想出了神。風飄雨點打在他身上,將他的衣服都濕透了,還不知道。直到開晚餐的時候,當差的請他吃飯,回到房中,才發覺身上的衣服濕透了。他因自己身上的衣服被雨打濕,益發想念那乞丐;不知是什麼道理,能在大雨底下行走,不濕衣服。 他夜間照例由他父親帶著睡的,平常頭一沾枕便睡著了,這夜因想念那乞丐的事,只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柳尊彝愛子心切,見他久不睡著,以為是因被雨打濕了衣服,受了風寒,忙著起來弄藥給他吃。柳惕安也不說出不能睡著的所以然來,無端的鬧了大半夜,柳惕安疲乏的睡著了,一家人才跟著安睡。 次日天氣晴明瞭,柳惕安按時立在門外,等那乞丐前來。一會兒賣油餅擔兒來了,以為乞丐必照例的跟來,誰知等了許久,仍不見那乞丐的蹤影;只得獨自買油餅吃了,心裡卻只是放不下那拜師傅的事。但是師傅應該怎樣拜法,他六歲的小孩,自然不曾見過,也不曾聽得人說過,心裡不由得躊躇起來。恰好他家當差的走了出來,這當差的叫陳升,年紀雖只有四十多歲,卻是柳家的老當差;從十四歲就在柳尊彝跟前,是一個很誠實可靠的人。 柳惕安這時便叫著陳升問道:「你拜過師傅沒有?」陳升忽聽問出這話來,當然摸不著頭腦,隨口答道:「拜什麼師傅?我又不是學手藝的人,憑空拜什麼師傅?」柳惕安道:「難道定要學手藝才拜師傅嗎?讀書也是一般要拜師傅的。」陳陸道:「讓書不是拜師傅,叫做拜老師,還得拜孔夫子聖人,你於今快要拜老師了,你知道麼?」柳惕安道:「拜誰做老師?我不知道。」 陳升道:「我有天聽得太太對老爺說:『惕兒今年滿六歲,年紀也不小了,應該認真讀起書來。』老爺說:『我每天從公司回來,教他一兩個鐘頭,比從什麼先生都好。小孩子讀書不是這麼讀,還要如何認真?』 「太太說:『你教他讀了什麼書?你終日醉醺醺的,高興的時候才教他兩遍;若在不高興的當兒,惕兒拿書來問你,你倒把摔在一邊,逗著他東扯西拉的說些不相干的話。像你這般教書,不要誤了小孩的光陰。有個姓劉的先生,在隔壁唐公館裡教書;聽說那先生是個老舉人,教小學生教得最好,唐家就只有一兒一女,從他讀書。我想把惕兒搭在他家裡去讀書,唐家的小孩也有個伴,相隔又近,早晚來去容易。你從公司回來,高興還是可以教他的。』老爺說就這麼辦也好。大約過不了幾日,你便得上學去了,上學是得拜老師的。」 柳惕安聽了這話,悶悶的過了一會才問道:「你這些話都是真的麼?不是哄我麼?」陳升道:「誰哄你,前天我親耳聽得太太和老爺說的。」柳惕安道:「那時我上那裡去了?怎的我不曾聽得說?並且你昨天何以不說給我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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