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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回 顯法術紙人杠剪刀 比武藝倭奴跌觔鬥(2)


  「原是想去找韓大爺商量做買賣的,因有陳樂天在那裡,不便開談。昨日又特地抽工夫到韓家,韓大爺畢竟將大煙戒除了;並且聽他說要打發幾個不曾生育的姨太太走路,不誤他們的青春,居然變成一個修道的人了。無論什麼買賣,從此也不過問了。平日甚喜結交,從那日起就吩咐門房,江湖上告幫的朋友,一概用婉言謝絕,簡直把韓春圃的性情舉動都改變了。兩位看這事不是太奇怪了嗎?」

  李祿賓笑道:「朱先生介紹我們去見他,請他也玩兩套把戲給我們看看;像這種把戲,確是不容易看見的。」孫福全道:「我們初次去看他,如何好教他玩把戲,快不要這麼魯莽。」李祿賓道:「韓春圃不也是和他初見面嗎?韓春圃何以好教他玩,他玩了一套還玩第二套呢?不見得修道的人也這麼勢利,把戲只能玩給有錢的人看。」

  孫福全正色說道:「這卻不然,你既這般說,我倒要請教你:韓春圃第一次見著他,是何等誠懇的對待,你自問有韓春圃那樣結交他的誠心麼?若不是韓春圃對他如此誠懇,他次日未必去見韓春圃。如果與他會見的人,都和你一樣要援韓春圃的例,教他玩把戲,他不玩便責備他勢利,他不是從朝至暮,專忙著玩把戲給人看,還來不及嗎?」李祿賓笑道:「把戲既沒得看,然則我們去見他幹什麼呢?他那副尊容,我早已領教過了,不見他也罷。」

  孫福全知道李祿賓生性有些呆氣,也懶得和他辯論,當即邀朱伯益同到十四號房間裡去。李祿賓口裡說不去,然兩腳不知不覺的已跟在孫福全背後。朱伯益在前走到十四號門口,回頭對孫李二人做手勢,教二人在門外等著,獨自推門進去。一會兒出來招手,二人跨進房門,只見陳樂天已含笑立在房中迎候,不似平日的鐵青面孔。

  朱伯益將彼此的姓名介紹了,孫福全抱拳說道:「已與先生同住了好幾日,不知道來親近。今日原是安排動身回北京去的,因聽這位朱鄉親談起先生本領來,使我心裡又欽敬又仰慕,不捨得就此到北京去,趁這機緣來拜訪。」陳樂天也拱手答道:「不敢當,我有什麼本領,值得朱師爺這麼稱道。」彼此謙遜寒暄鬧了一會。

  孫福全說道:「兄弟從少年時就慕道心切,因那時看了種種小說書籍,相信神仙劍俠實有其人,一心想遇著一個拜求為師,跟著去深山窮穀中修煉。無奈沒緣法遇不著,只得先從練武下手,以為練好了武藝,出門訪友,必可訪得著神仙劍俠一流的人;誰知二十年來,南北奔馳,足跡也遍了幾省,竟是一位也遇不著。並且探問同志向的朋友,也都說不曾遇見過。這麼一來,使我心裡漸漸的改變念頭了,疑心小說書籍上所寫的那些人物,是著書人開玩笑,憑空捏造出來,給看書人看了開心的,那裡真有什麼神仙劍俠!念頭既經改變,訪求之心,遂也不似從前急切了。誰知道那些小說書籍上所寫的,毫無虛假,只怪我自己的眼界太狹,緣分太淺!如先生這種人物,不是神仙劍俠一流是什麼呢?先生也不要隱瞞,也無須謙讓。兄弟慕道之篤,信念之堅,自知絕不減于韓春圃。只學道的緣法,或者不能及他。然這權衡操諸先生之手,先生許韓春圃能學道,請看兄弟也是能學道的人麼?」

  陳樂天很欣悅的答道:「世間安有不能學道之人,不過緣法兩字,倒是不能忽視的。這人有不有學道的緣法,以及緣法的遲早,其權衡並不操之於人,還是操之於自己。足下慕道既篤,信念又堅,我敢斷定必有如願相償之日。」

  孫福全問道:「我聽這位朱鄉親說,貴老師莊帆浦先生,已是得道的前輩了,不知此刻住在那裡?」陳樂天道:「道無所謂得,因為道不是從外來的,是各人自有的;往日並沒有失掉,今日如何得來?學道的人,第一須知道這道是自家的,但可以悟,但可以證;又須知道所學的道,與所悟所證的道,不是一件東西。所學的是道,即若大路然之道,所悟所證的無可名;因由道而得悟得證,故也名之曰道。證道談何容易!敝老師天稟聰明,加以四十年勤修苦練;兄弟雖蒙恩遇,得列門牆,然正如天地,雖日在吾人眼中,而不能窺測其高厚。不過可以知道的,證無上至道之期,或尚有待。然在當今之世,已是極希有的了。此老四十年來住峨嵋山,不曾移動,可謂得地。」

  孫福全聽了陳樂天這番議論,心裡並不甚瞭解。只因平日不曾與修道的人接近,而尋常慕道之人,雖也有結交,然從來沒聽過這一類的議論;驟然間聽了,所以不能瞭解,但是也不好詰問。知道無論道教佛教,其教理都甚深微;休說外人不容易瞭解,就是在教中下了苦功夫的人,都有不甚瞭解的,斷非三言兩語,可以詰問得明白。遂只問道:「貴老師既四十年卜居峨帽山,不曾移動,到峨嵋山拜求學道的,想必門前桃李,久已成行了。」

  陳樂天搖頭道:「這倒不然,敝老師生性與平常修道的不同。在平常修道的,本來能多度一個人入道,即多一件功德;因為世間多一個修道之人,即少一個作惡之人。有時因度一個人修道,而多少人得以勸化,所以功德第一。敝老師不是不重這種功德,只為自己的功夫,沒到能度人的地步,就妄想度人,好便是第一功德,不好便是第一罪過。譬如駕渡船的人,能將要渡河的人,平安渡到彼岸,自然是功德。只是如果駕渡船的並不懂操舟之術,而所駕的又是一隻朽破不堪的船,將要渡河的人,載至河心沉沒了,這不是駕渡船的罪過嗎?不善操舟,沒有堅固渡船,而妄想渡人,以致送了人家性命的,其罪過還比自己功夫沒到度人,妄想度人之的輕些。因為渡船上所殺的,是人報身的性命,而引人學道不得其正道的,是無異殺了人法身的性命。報身的性命不過幾十年,法身的性命則無窮極。以此敝老師引人向道之心,雖不減于平常修道之人,只不敢以道中先覺自居,隨意收人做徒弟。

  「即如足下剛才問學這緣法的話,這緣法就是極不容易知道的。古人引人入道,及向人說道,先得看明白與這人是否投機;投機的見面即相契合,不投機的,即相處終年,仍是格格不入。所謂投機,就是有緣法。我們一雙肉眼,有緣與否,看不見,摸不著,如何夠得上收人做徒弟?說到這上面來了,兄弟還記得佛教裡面有一樁收徒弟的故事。當釋迦牟尼佛未滅度的時候,跟前有五百位羅漢。這日忽有一個老頭來見羅漢,年紀已有六七十歲了,對羅漢說想發心出家,要求羅漢收他做徒弟。羅漢是修成了慧眼的,能看人五百世的因果。看這老頭,五百世以內,不曾種過善根,便對老頭說道:『你不能出家,因為我看你五百世不曾種過善根,就勉強出家,也不能修成正果。』這老頭見這羅漢不收他,只得又求第二個羅漢,第二個羅漢也是一般的看法,一般的說法,只得又求第三第四第五個羅漢,結果五百位羅漢都求遍了,都因他五百世沒有善根,不肯收受。

  「釋迦牟尼佛知道了,出來問為什麼事,羅漢將老頭髮心出家,及自己所見的說了。佛祖用佛眼向老頭看了一看,對五百位羅漢說道:『他何嘗沒有善根,只怪你們的眼力有限,看不見他罷了。他的善根種在若干劫以前。那時他是一個樵叟,正在深山采樵的時候,忽然跳出來一隻猛虎,其勢將要吃他,嚇得他爬上一棵樹巔;猛虎因他上了樹,吃不著了,就舍了他自往別處。他在樹巔上見猛虎己去,失口念了一聲南無佛。就是念這一聲南無佛的善根,種了下來;經過若干劫以到今日,正是那一點善根成熟了。所以他能發出家之心,修行必成正果。」後來這老頭畢竟也得了羅漢果。於此可見得看人緣法,便是具了慧眼的羅漢,尚且有時看不明白;肉眼凡胎,談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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