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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 方公子一怒拆鴛鴦 卜小姐初次探囹圄(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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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下流美國人,比中國的下流人,還來得卑鄙勢利。能見到總督的公子談話,已覺榮幸的了不得。總督公子吩咐的言語,那敢違拗?當下諾諾連聲應是。次日這種控告余伯華的稟帖,果然由摩典歇勒克二人遞進天津縣衙裡去了。張某是新升任的天津縣,到任就想巴結方大公子,苦沒有機會;這事一來,正是他巴結的機會到了,那裡還顧得什麼天良?只等摩典歇勒克的稟帖到了,立刻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打發八名幹差,帶了一紙張某的名片並一張拘票,飛奔到蔔妲麗家裡來;先拿出張某的名片,對守門的勇士說:『縣裡張大老爺有要緊的公事,須請余大少爺實時同到衙門去。』勇士照著話向余伯華傳報。余伯華做夢也想不到有禍事臨頭,自以為無求于張某,他有事求我,應該先來拜我,我快要入籍做美國人了,他一個小小的知縣,管不著我,不能憑一紙名片,請我去就去。 「想罷,覺得自己應該這麼擺架子,隨即揮手教勇士回復身體不快,正延了幾個西醫在家診治,不能出門吹風。勇士自然不知輕重,見主人吩咐這麼回復,就也神氣十足的出來,將名片交回差役,依余伯華的話說了。差役一則奉了上官的差役,胸有成竹;二則到這種大富人家辦案,全仗來勢兇猛,方可嚇得出油水來。聽了勇士的話就冷笑道:『倒病得這般湊巧,我等奉命而來,非見了他本人的面,不敢回去銷差,我們當面去請他,看他去也不去?』邊說邊沖進大門。 「勇士是余伯華派定專責守門的,連忙阻擋,差役也懶得多說,一抖手噹啷啷抖出一條鐵鍊來,往勇士頸上便套。勇士雖受了余伯華的雇用,然絕沒有這膽量,敢幫著余伯華反抗官府;鐵索一上頸,不但施不出勇力,且嚇得渾身發抖起來,建向差役作揖哀求道:『不幹我們的事,我們才到這裡來,也不知道東家是幹什麼事的。』差役不作理會,留了兩個在門口看守勇士,余六個沖到裡面,也有勇士跳出來阻攔著,喝問那裡去?取差役仍是一般的對付,抖出鐵鍊來便鎖。余伯華正和蔔妲麗在房中議論張某拿名片來請的事,忽聽外邊喧鬧之聲,走來出來看時,見勇士被鎖著和牽猴子一樣,也不由得吃了一驚。只得勉強鎮定精神,上前問為什麼事捉拿他們。眾差役正是要喧鬧得聲達內室,使余伯華聽了出來探看,便好動手捉拿。 「余伯華既落了這圈套,走出來詢問理由,即有兩個極粗魯差役,各出袖中鐵鍊,同時向余伯華頸上一套,並各人往前拖了一把;只拖得余伯華往前一栽,險些兒撲地跌了一跤。余伯華也不是懦弱怕事的人,當向眾差役說道:『我一不是江洋大盜,二不是謀反叛逆的人,你們是那個衙門裡派來的?我犯了什麼罪,要傳要拘,傳應有傳單,拘應有拘票,國家沒有王法了嗎?你們敢這般胡作非為。』一個差役聽了余伯華的話笑道:『啊呀啊呀,請收起來罷。這樣松香架子不搭也罷了,我們代你肉麻。我們若沒有拘你的拘票在身邊,就敢跑到這裡來捉拿你嗎?』余伯華道:『既有拘票,可拿出來給我看。』這差役道:『沒有這般容易給你看的拘票,不肖官差向將你拘到我們上司面前,我們上司怪我們拘錯了人,那時再給拘票你看也不遲。拘票是上司給例如此。我們做憑據的,不與你相干。走罷!自己值價些,不要在街上拖拖拉拉的不象樣。』 「此時蔔妲麗已跟了出來,看了這種兇惡情形,知道這些差役也含了敲詐的意思在;他雖是一個外國女子,倒很聰明識竅,當即上前陪笑對眾差役道:『你們請坐下來休息休息,我們自如不曾犯罪,是不會逃走的。既是你們上司派你們來拘捕我家少爺,諒必不會有差錯的。我也不問為什麼事,也不要拘票看,到了你們上司那邊,自有個水落石出的時候。有一句俗語說得好,千錯萬錯,來人不錯。你們都是初次到我家來,我是這家的主人,也應略盡東道之意。不過此刻不是吃酒飯的時候,留下你們款待罷,又恐怕誤了你們的公事,我這裡送你們一點兒酒錢,請你們自去買一杯酒喝。』說著回房取了一迭鈔票出來,交給一個年紀略大些兒的差役道:『你們同來的幾個大家分派罷。』 「誰說錢不是好東西,蔔妲麗的錢一拿出來,六個差役的一十二隻狗眼睛,沒一隻不是圓鼓鼓的望在鈔票上,火上澆了一瓢冷水,燎天氣焰,登時挫熄下去了。臉上不知不覺的都換了笑容,伸手接鈔票的差役更是嘻著一張口說道:『這這這如何敢受,我只好替他們多謝卜小姐了。我們於今吃了這碗公門飯,一受了上司的差役,就身不由己了。此刻只請余大少爺同去走一遭,不然,我們不敢回去銷差。』卜小姐連連點頭道:『自然同去,不但少爺去,我也得同去。』這差役道:『卜小姐用不著同去,敝上司只吩咐請余大少爺。』蔔妲麗也不回答,只叫當差的吩咐馬夫套車;見差役仍將鐵鍊套在余伯華類上,不肯解上來,只得又塞了一迭鈔票,方運動得把鐵鍊撤下來了。但是鐵鍊雖撤,六個差役還是看守要犯似的,包圍在余伯華左右,寸步不肯離開。幾個勇士都哀求釋放,溜到無人之處藏躲著,不敢露面了。 「蔔妲麗恐怕說中國話被差役聽得,用英語對余伯華說道:『今日這番意外的禍事,必是那些向我兩人詐索不遂的人,設成這種圈套來侮辱我們的,我們也毋須害怕。我們不作惡事,不犯國法,任憑人家謀害,看他們能將我兩人怎生處治?我跟你一陣去,看是如何,我再去求我國的領事。我料中國官府,絕不敢奈何你。』余伯華點頭道:『我心中不慚愧,便不畏懼。天津縣原是拿名片來請我的,我推辭不去,不能就說我是犯了罪。這些東西,居然敢如此放肆!我倒要去當面問問那姓張的,看他有什麼話說。你是千金之體,不值得就這麼去見他。你還是在家裡等著,我料那姓張的不敢對我無禮。』卜妲麗見余伯華阻攔他同去,也覺得自己夫妻不曾有過犯,不怕天津縣有意外的舉動,遂不固執要去。 「余伯華仍坐上自家的馬車,由八名差役監守著到了天津縣,依余伯華的意思,立刻就要見張知縣詢問見拘的理由,無奈張知縣傳出話來,被告余伯華著交代質所嚴加看管。這一句話傳出來,那裡有餘伯華分說的餘地,簡直和對待強盜一樣,幾個差役一齊動手,推的推,拉的拉,擁到一處。余伯華看是一所監牢,每一間牢房裡,關著四五個七八個不等,釘了腳練手銬的罪犯。因為都是木柵欄的牢門,從門外可看見門內的情形;並且那些罪犯聽得有新犯人進來,一個個站近牢門向外邊張看。余伯華此時心想張知縣傳話是要交代質所的,大約待質所在監牢那邊,所以得走這監牢門口經過。 「誰知擁到一間監牢門口,忽停步不走了。余伯華看這牢門是開的,裡面黑沉沉的,沒有罪犯,正要問差役為什麼送到這地方來;差役不待他開口,已伸手捏著他身上又整齊又華麗的衣服,拉了兩下,厲聲叱道:『這房裡不配穿這樣漂亮的衣服,趕快剝下來交給我,我替你好好的收藏起來,等到你出牢的時候,我再交還給你穿回去。』余伯華聽了又是羞愧,又是惱怒,只得忍氣吞聲的說道:『你們上頭傳話交代質所,你們怎麼將我送到這監牢裡來,像這樣無法無天還了得?』那拉衣的差役不待他的話說完,扠開五指,就是一巴掌朝他臉上打來。接著橫眉怒目的罵道:『你這不睜眼的死囚,這不是待質所是什麼?老子是無法無天,是了不得,你這死囚打算怎樣?在外邊由得你搌格搭架子,到了這裡面,你的性命根子都操在老子手裡,看你敢一樣?好好的自己剝下來,免得老子動手。』 「余伯華生平雖不是處優的人,然從小不曾受過人家的侮辱,像這種打罵,休說是世家子弟的余伯華受不了,就是下等粗人也不能堪。只是待回手打幾下,又自覺是一個斯文人,手無縛雞之力,動手絕非眾差役的對手,氣起來恨不得一頭就牆上撞死!然轉念是這麼死了,和死了一隻狗相似,太不值得,並且害了蔔妲麗終身受淒涼之苦。回手既不敢,自殺又不能,只得含垢忍辱,將身上的衣服剝下,摜在地下,禁不住傷心落淚,走進牢房就掩面而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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