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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玩把戲嚇倒群盜 訂條約羞煞西人(2)


  八個人想不到有彭庶白來說情,聽了胡九饒恕的話,登時如奉了赦旨,一個個臉上都露出歡喜感激的樣子,對胡九碰了幾個頭,掉過身軀來又對彭庶白叩頭。胡九道:「你們這些東西,確是沒長著眼睛,那裡配在綠林中混,姑無論這番有我我九太爺同行,你們不應胡裡胡塗的動這妄念,便是我九太爺不在內,你們做了一批買賣,也應打聽這批買賣有多少的油水,你們可知道這裡十幾副包扛裡面,扛抬的是什麼東西?」為首的一個答道:「我們看包打的分量,估料不是銀兩,便是洋錢。若是衣服裁料,不應有這麼沉重。」

  胡九哈哈笑道:「你們是這樣的一雙眼睛,如何配做這種沒本錢的買賣?不過於今在綠林中混的,像你們這般瞎眼睛的居多,因此才不能不要人護送,若都是有眼力的,十幾包扛古書,難道還怕強盜劫了去給盜子盜孫讀嗎?你們且坐下來,我有話和你們說。」八個人都斜著半邊屁股坐了,彭庶白也坐在胡九旁邊。

  胡九向八人說道:「你們大約都知道我還有一個年將九十的老母,我所以躲在家裡三十年不出頭,為的就是要侍奉老母,這一趟去桐城的差使,我原是不能接受的,無奈來頭太硬,我推卻不了,只得忍心動身。此刻在陝西境內遇了你們,倒得了一個通融的辦法,你們自己推舉出兩個交遊寬廣,武藝高強的人來,代替我護送到桐域,我在城固縣衙裡等你們的回信。」八個人聽了,竟像得了好差事的一樣,實時欣然推出兩個人來說道:「我等如何夠得上在九太爺面前,說交遊寬廣武藝高強的話,只是我兩人在同夥的裡面,略混的日子多些,河南安徽都去過幾趟,這番能替九太爺當差,我們的面子也就很有光彩了,九太爺儘管安心回城固縣去,我兩人在路上絕不敢疏忽。」

  胡九點頭問了兩人的姓名並履歷,次日早起,胡九親自帶著兩人見過彭紀洲的太太稟明了原由,飯後即分途動身。胡九仍回城固,兩強盜繼續護送去桐城,一路上真是兢兢業業的,絲毫不敢大意。究竟這兩個強盜,也是有些資望的,沿途有兩人打著招呼,得以安然無恙的到了桐城。

  彭太太因他兩人一路辛苦了,拿出一百兩銀子,交彭庶白賞給兩人,兩人那裡肯受呢!竭力推辭著說道:「只求少爺一封信,我兩人好帶回去銷差,蒙太太少爺的恩典,不責我兩人沿途伺候不遇,求少爺在信上方便一兩句,使九太爺知道我兩人不敢偷懶,我兩人就感激少爺的恩典了,有什麼功勞,敢領太太少爺的重賞。」彭庶白道:「不待你們說,我的信已寫在這裡了,這一點兒銀子,並不算是賞號,只給你兩人在路上喝一杯酒,我信上也不曾提起,這是家伯母一點兒意思,你們這般推辭,家伯母必以為你們是嫌輕微了。」

  兩人露出很為難的神氣說道:「不是我兩人不受抬舉,敢於推卻,實在因這回是九太爺派的差使,不比尋常,無功受賞,怎敢回去見九太爺的面呢?」彭庶白道:「我信上不提這事,你們也不對九太爺說,九太爺從那裡得知道呢?」兩人連忙搖手道:「受了賞回去不提還了得,提了不過受一番責駡,勒令實時將銀兩退回,若瞞下去不說,那麼我們就死定了。」彭庶白問道:「九太爺既有這麼厲害,你們何以又跟上想打劫我們的行李呢?」

  兩人歎道:「我們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九太爺忽然會替人護送行李,我等因距離城固縣太遠,又素來知道九太爺早已不問外事,所以才弄出這麼大的笑話來。我們綠林中自從有了他胡九太爺,也不知替我們做了多少擋箭牌,救了我們多少性命,我們不服他,又去服誰呢?不怕他又去怕誰呢?」彭庶白點頭道:「既是這般的情形,我信上寫出你們不肯受銀子的情形來,是我家太太定要你們受的,寫明白了,九太爺便不能再責駡你們。」兩人不好再說,只得收了信和銀兩,作辭回城固。

  這日到了,胡九正和彭紀洲同坐著閒談,門房上來稟報,彭紀洲也想看看這兩人,遂教傳了進來。兩人進見,先向胡九碰了幾個頭,才對彭紀洲叩頭,捧出彭庶白的信和銀兩,送給胡九。胡九隨手送給彭紀洲。

  彭紀洲看了信說道:「辛苦你兩個,這一點點銀子,說不上賞號兩個字,你們喝杯酒罷!」兩人望著胡九不敢回答。胡九看了信,問了問沿途的情形說道:「既是大老爺和太太的恩典賞給你們銀兩,你們叩頭謝賞便了。」兩人才接受了,然仍是先碰頭謝了胡九的賞,再向彭紀洲叩頭謝賞。彭紀洲事後向人談起這事,還歎道:「皇家國法的尊嚴,那裡趕得上一個盜首。」彭紀洲這回進京引見之後,便回桐城休隱了。

  彭庶白就在回桐城的第二年,他父親死了,他母親是江蘇人,因親戚多住在上海,彭庶白又是少年,性喜繁華,便移居到上海來。從胡九手裡學來的武藝,雖不曾積極用苦功練習,然每日也拿著當一門運動的功課,未嘗間斷。凡是練過武藝的人,自然歡喜和會武藝的來往。江、浙兩省人的體魄,雖十九孱弱,而上海又是繁華柔靡的地方,然因上海是中國第一個交通口岸,各省各地的人都有在這裡,其中會武藝的也就不少,加以彭庶白好尚此道,只要耳裡聽得某人的武藝高強,他一定去登門拜訪,雖其中有不免名過其實的,但是真好手也會見得不少。

  有外省人流落在上海賣武的,他不遇著便罷,遇了只要功夫能勉強看得上眼,他無不竭力周濟。因此很有許多人稱道他疏財仗義,而尤以一般在圈子裡的人,對他的感情極好,上海所謂白相朋友,稍稍出頭露臉的,無不知道他彭大少爺,都不稱他的名字。奧比音在上海賣藝,他已看過了,他也很佩服奧比音的力量了得,只因他的心理,不與雷元甲相同,雖看了奧比音誇大的廣告,只認作是營業的廣招來的法門,並不感覺其中含有瞧不起中國人,欺侮中國人的意思。又因他自己的武藝,並無十分驚人之處,加以是文人體格,就是感覺外國人有欺侮中國人的用意,也沒有挺身出頭替中國人爭面子的勇氣。

  這次在張園看了黑人與白人比賽的武劇,也覺得黑白二種人的身手,都極笨滯,並自信以他自己的武藝,無論與白人或黑人比;絕不至失敗,但是不曾動這個去請求比賽的念頭。他看過比賽之後,忽聽得那個當通譯的朋友說起霍元甲來交涉與黑人孟康比賽的事,不禁觸動了他少年好事之心。他久聞霍元甲在天津的威名,這回來了上海,便沒有要與孟康比賽的事,他也是免不了去拜訪的。何況有這種合他好尚的事情在後面呢!當下向姓蕭的問明瞭霍元甲的寓處,乘興前來拜訪。

  非常之人,必有非常的器宇,在俗人的眼光中分辨不出,然在稍有眼力的人見了,自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感覺。農勁蓀一見彭庶白,即覺得這少年豐度翩翩,精神奕奕,不是上海一般油頭粉面的浮薄少年可比,不因不由的注目而視。彭庶白訪霍元甲不著,本已將一團的高興掃了大半,打算去馬路上閒逛一會再來,他既不曾與霍元甲會過面,自然沒有希望在路上巧遇的念頭。誰知剛待走出那客棧的大門,迎面就遇著三人回來。

  當時從那大門出進的,絡繹不絕,在彭庶白的眼中看來,只覺得霍元甲等三個人的精神器宇,與同時出進的那些人有別。他曾聽得姓蕭的說,去與孟康辦交涉的是三個人,心裡登時動了一下,然覺得不好就冒昧上前詢問,暗想這三人若是住在這客棧裡的,必有霍元甲在內是無疑的了,若不是住在這客棧,也是來這裡訪朋友的,就是我猜錯了,且看他們瞧不瞧旅客一覽表,並向賬房或茶房問話也不。心裡如此想著,兩眼即跟在三人背後注意,只見三人徑走到一間房門口站住,有一個茶房從身邊掏出一把鑰匙來,將房門開了,放三人進去。

  彭庶白暗自喜道:「我猜的有八成不錯了。」連忙回身到賬房探問,果然所見的不差,三人中正有霍元甲在。彼此見面談了一陣,彭庶白說道:「庶白聽得敝友蕭君說:『霍先生已與孟康交涉妥協了,約了明日帶律師去亞猛斯特朗家裡訂比賽的條約。』不知道將訂些什麼條約?外國大力士或拳鬥家比;十九帶著賭博性質,輸贏的數目並且很大,每有一次比賽輸贏數十萬元的,今日孟康不曾提出比賽金錢的話麼?」霍元甲搖頭道:「這倒沒聽他說起。」隨向農勁蓀問道:「是不曾說麼?他若說了,農爺必向我說。」農勁蓀笑道:「今日是不曾說,或者。在明日訂條約的時候說出來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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