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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論案情急煞羅知府 入盜穴嚇倒郭捕頭(3)


  郭成聽了這番言語,不知道應如何回答,方為得體。只見老人家回頭對周錫仁低聲說了一句,也沒聽出說的什麼,周錫仁即起身進去。沒一會,就從裡面開上酒菜來,珍饈雜錯,水陸並陳,筵席之盛,也是郭成平生所僅見。老人並不客氣,自己巍然上座,親自執壺,斟了一杯酒給郭成,郭成惶悚萬狀,幸喜老人只略用了點酒菜,便起身對周錫仁道:「我在這裡,郭大哥反覺得拘束,吃喝得不舒服,你們兄弟,多敬郭大哥幾杯吧。」

  郭成和周錫仁兄弟都立起身,老人自支著拐杖進去了,郭成至此,才回復了平時的呼吸。周錫仁兄弟也登時笑語風生了,連僕從都揮之使去,三人不拘形跡的,飲燕起來,彼此無所不談,都覺得十分痛快。郭成倒恨自己的眼睛不行,當了幾年捕快,兩眼看慣了強盜,便看了好人,也錯認是強盜了。口裡不好說什麼,心裡卻很對周錫仁兄弟抱歉,尤其覺得對不起周錫仁父親一番借重拜託的盛意。

  三人都吃喝得酒醉飯飽,約莫已到了三更天氣了,周錫仁道:「大哥今日勞頓過甚,應得早些安歇才是,我兄弟胡塗,一些兒不知道體貼,直鬧到這時分,大哥不要見怪。」郭成笑道:「老弟說那裡話,承老伯大人和兩位老弟瞧得起我,沒把我當外人,才肯是這麼賞臉賞飯吃,怎麼倒說得上見怪的話呢!」周錫仁走到門口喊當差的,喊了兩聲沒人應,隨口罵道:「一般混蛋,難道一個個都挺屍去了嗎?」

  周錫慶止住道:「是教人送大哥去安歇麼?我們自己送罷。」對郭成笑道:「我兄弟出外的日子多,家君性情極是慈祥和易,輕易不肯動氣罵人,因此寬縱得一般下人,苟且偷惰,無所不至,只看我們還在這裡吃喝,他們居然敢偷閒去睡覺,即可知道寒舍的紀綱不成紀綱了。」郭成反笑著代下人辯護道:「今夜卻不能全歸咎尊紀,起初老弟揮手教他們出去的時候,不是吩咐了,說這裡沒有用你們的事,自己會斟酒,你們滾開些,休得探頭探腦的張望討人厭的嗎?他們大約都知道兩位老弟的脾氣,不似老伯,所以不敢上來。此刻已經半夜過了,再教他們伺候著,我也說句老弟不要見怪的話,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周錫慶點了一枝蠟燭,擎在手中,向郭成道:「我送大哥去睡。」周錫仁拱手道:「床褥粗惡不堪,大哥胡亂休息一會兒罷。」郭成遂跟著周錫慶往裡面走,穿房入戶,經過幾間好房屋,才到一處地方,好像是一個院落,湊巧一口風吹來,將燭吹熄了,黑洞洞的,看不清地方形式。周錫慶跺腳道:「壞了,把燭吹熄了,喜得就在前面,請大哥緊跟著我來。」郭成便用手搭在周錫慶肩上,慢慢的走了幾步,周錫慶停步推開了一扇房門,從門裡射出燈光來。周錫慶讓過一邊說道:「請大哥進去安歇,明早再來奉陪。」郭成踏進房去,周錫慶說了聲簡慢,隨手將房門帶關去了。

  郭成的酒,已有了幾分醉意,又白天騎了那麼多路的驢,此時也實在覺著精神來不及了,將床上的被抖開來,打算到門外小解了就睡。精神疲憊的人,旁的思想,一點兒也沒有了,自己兩個肩上所負的責任,更是有好一會不曾想起,一面松褲腰,一面伸手開門,拉了一下不動,以為是向外推的。就推了一下,仍是不動。一推一拉的弄了幾次,好像是從外面反鎖了的;而門板觸在手上,又冷又硬,不似尋常的木板門,心裡不免有點兒詫異。下部尿急了,看門角落裡,有個小小的窟窿,只得就對著那窟窿,撒了一泡尿。聽尿撒在壁上的聲音,非常鏗鏘,就如撒在鐵板上一樣;不由得心裡更加疑惑起來,醉意也驚退了些兒。匆匆系上褲腰,用指頭往壁上一敲,就聽得當的一聲,不是鐵板是什麼?

  他忙幾步走到一張小桌子跟前,將一碗油燈剔亮了,端起來向壁上去照,大約有寸來厚的鐵板,沒一絲縫隙,照了三方,都是如此,連窗眼沒一個。上面一方,因有床帳遮掩了,然不待照己能想到斷無不是鐵板的道理。

  這一來,卻把郭成的醉意,完全驚醒了,雙肩上的責任,也一時湧上心頭來了。不覺長歎一聲!將手中的油碗放下,就小桌旁邊一張櫈子坐下來,望著鐵板出了會神,尋思道:「我不是在這裡做夢麼?怎麼會有這種地方呢?我當捕頭時,經辦了那麼多離奇盜案,何嘗落過人的圈套?怎麼今日落到人家圈套裡,這麼久的時間,尚兀自不明白呢?難道死生真有一定,命裡該當死在這裡,自會胡裡胡塗的,朝這條死路上跑嗎?我在茶樓上初見這兩個囚頭,心裡明明白白的,知道是強盜,一點兒也不含糊。就是答應羅知府,承辦這案的時候,我存心也是要辦這兩個東西。這兩個東西驅我到這裡來,是那麼強捉住我上驢,我就應該見機,想脫身之法才是。怎麼會由他兩個一前一後的夾著,和押解囚犯一般的,走這麼遠的路呢!世間那有這種舉動的好人,虧我還悔恨自己,不該錯疑了他們。照這種種情形看來,我簡直是自己命裡,該這麼結果,才是這麼痰迷心竅。」

  郭成心裡自怨自艾的這般想著,兩眼於有意無意之間,向四壁看有不有可以脫身的處所,一眼看到床當上的角落裡,好像懸了一捆黑越越的東西,遂複起身,走到眼前一看,因燈光不甚明亮,看不清是什麼,仍回身把燈剔大,端去照時,只差一點兒把郭成嚇得連手中的燈都要抖落了。

  原來懸掛的,是一大迭的人皮,有四肢完全的;也有斷了手或腳的;也有連頭皮鬚髮都在上面的;有乾枯了,寒毛孔張得很大的;也有剝下來日子不多,色澤鮮明的,總數約莫有二三十張。每張上面,黏了一片紅紙,紙上彷佛還有字跡,拖了那櫈子墊腳,湊上去細看,不看倒也罷了,才看了幾張,已把郭成嚇得哎呀一聲!兩腿就如上了麻藥,不由自主的,軟了下去,身體跟著往下一頓,倒下櫈子來,將一碗油燈攢在鐵壁上,砸得撞鐘也似的一聲大響,房中實時漆黑了。

  不知紅紙上究竟寫了些什麼字,能將郭成嚇倒?郭成畢竟怎生脫險?且俟第四十四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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