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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言永福象物創八拳 羅大鶴求師賣油餅(1)


  話說金光祖在十年前用擒拿手點傷了的言永福,原是湖南辰州的巨富。言永福的父親言錦棠,學問甚是淵博,二十幾歲就中了舉,在曾國藩幕下多年,很得曾國落的信用,由樂山知縣,升到四川建昌道,就死在雅安。言永福是在四川生長的,他雖是個讀書種子,然生性歡喜拳棒。那時四川的哥老會極盛,哥老會的頭目,有個姓劉名采成的,彭山縣人,拳棒蓋四川全省。言錦棠做彭山縣知事的時候,劉采成因犯了殺人案子,被言錦棠拿在彭山縣牢裡,論律本應辦抵;但言永福知道劉采成是四川第一個好漢,想相從學些武藝。親自到牢監裡,和劉采成商量,串好了口供;又在自己父親跟前,一再替劉采成求情,居然救活了劉采成的性命。

  劉采成從死中得活,自然感激言永福,將自己平生本領,全數傳授給言永福,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言永福既是生性歡喜武藝,又得了這種師傅,那有不成功的道理。因此只苦練了五年,他的年紀,才得二十歲,在四川除劉采成外,已是沒有對手。後來言錦棠病死在建昌道任上,言永福扶柩歸到辰州,辰州的木排客商,會法術、會武藝的極多,論到武藝,也沒人能及得言永福。言永福在家守了三年制,心想,中國這麼多的省分,這麼多的人民,武藝賽過自己的,必然不少,我獨自住在這窮鄉僻壤的辰州,一輩子不向外省走動,便一輩子也見不著了不得的好漢,我於今既已閑著在家無事,何不背上一個黃包袱,去各省訪訪朋友呢?若能遇見一兩個強似我的人,得他傳授我幾手驚人的技藝,也不枉我好武一生。

  言永福主意已定,遂略帶了些盤川,背上黃包袱,曆遊廣東廣西,雲南貴州。到湖北住了三年,所到之處,凡是負了些聲名把勢,以及江湖上賣藝之徒,言永福無不一一指名請教。共在南七省,遊了十個年頭,與人交手在千回以上,卻是一次也不曾逢過對手。於是從湖北到河南,聞得神拳金光祖的威名,便直到寧陵縣來拜訪。論到言永福的本領,並不弱似金光祖,也是一時大意了些,被金光祖用擒拿手,將言永福的臂膊點傷了。言永福當時知道不能取勝,遂向金光祖說了十年後再見,若自己無再見的緣法,當教一個徒弟來拜賜的話,即退了出來。

  言永福出了金光祖家,暗想北方果有好手,我初進河南,就逢了這麼一個對手,還虧得受傷不重,不至妨礙生命,若再進山東直隸一帶去,只怕更有比這金光祖厲害的,本領得不到手,弄得不好,沒得倒送了自己的性命,不如且回辰州去,加工苦練幾年,好來報這日之仇!遂從寧陵仍回辰州原籍。

  他本來是一個富家公子,也曾讀過詩書,他生性除好武而外,還有兩種嗜好:一好養鶴;家中養了一二十只白鶴,每日總有一兩次,憑著欄杆,看那一二十只白鶴,梳翎剔羽。再有一種嗜好,說起來就很好笑了,他最喜歡吃那用米粉做的油炸餅,但是自己家裡做的,不論如何做得好,他又不歡喜吃,專喜吃那些小販商人,挑著擔子,旋炸旋賣的。他家雖是辰州的巨富,然因他性愛揮霍,加以不善經營,又因急於想研究高深的技藝,好報金光祖之仇,就不惜銀錢,延納各處的武術名家,終日在家研究拳腳。如此不上三四年工夫,言永福的拳腳,倒沒了不得的進步,而言錦棠一生宦囊,所積的巨萬家私,已容容易易的花了個一乾二淨。還虧言永福少時,曾隨著他父親讀書,就憑著他胸中一點文學,就在辰州設館,教書度日。

  俗語說得好,窮文富武,大凡練武藝的人,非自己的生活寬舒,常有富於滋養的飲食來調補不可。言永福的生活,既漸次艱難起來了,各處的武術名家,不待說不能延納在家,就是他自己的武藝,也因心裡不愉快,不能積極的研練。十年報仇的話,雖不曾完全忘掉,然自知實行無期,只得索性把研究武藝的心思放下,專教一班小學生的詩雲子曰,倒也能支持生活。但他好武的念頭,已因窮苦而減退,而好鶴與好吃油餅的心思,卻依然如故。不過家中養的鶴,不似從前那麼多的成群結隊罷了,僅留了一隻老白鶴,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只白鶴,有了多大年紀。

  據他說那只鶴,還是他父親言錦棠,在十幾歲的時候飼養的,言家已養了六十多年,言永福將這鶴愛同性命。這日用過早飯,言永福剛教了小學生一遍書,就伏身在欄杆上面,看那鶴亮著翅膀,用牠那長而且銳的嘴,梳翅膀上的羽毛。正看得有趣的時候,忽見那鶴聳身一跳,兩翅一撲,便跳過了天井那邊,隨用長嘴,向青草裡啄了一下。言永福的眼快,早看見青草裡面,鑽出一條六七尺長的青蛇,伸頸揚頭的,張開大口,向白鶴的喉頸咬去,白鶴不慌不忙的,亮起左邊的翅膀,對準青蛇七寸上一撲,長嘴就跟著翅膀啄下。可是青蛇也敏捷的厲害,白鶴的翅膀,方才撲下,蛇已將頭一低,從翅膀底下,一繞到了白鶴背後,白鶴的兩腿,是一前一後立著的,青蛇既繞到了背後,就要在白鶴後腿上下口。

  言永福看了,心中著急,惟恐自己心愛的鶴,被蛇咬壞,正打算跳過欄杆去,將蛇打死,誰知那鶴比蛇更靈巧,後腿連動也不動,只把亮在後面的左翅膀,挨著後腿掠將下來,翅梢已在蛇頭上,掃了一下,只掃得那蛇縮頭不迭,不過蛇頭上雖被掃了這一下,卻仍不肯退去,且比前更進咬的快了。言永福很注意的看那鶴,竟是一身的解數,蛇鶴相鬥了三個時辰,蛇自低頭去了。

  言永福獨自出了好一會神,猛然跳起身來,仰天哈哈大笑,將一班小學生,都嚇了一驚,不知先生什麼事,這般好笑。言永福狂笑之後,把那些小學生,都辭了不教,對人說是有要緊的事,沒有閒工夫教書了。其實,言永福辭退學生之後,並不見他做什麼要緊的事,只終日如失心瘋的人一般,獨自在房中走來走去,有時手舞足蹈一會,有時跳躍一會。無晝無夜的,連飲食都得三番五次的催他吃,不然,他簡直不知道饑餓。是這麼在家裡,鬧了三五個月,忽改變了途徑,每日天光才亮,他就一個人跑到後山樹林中去了。

  他家裡人不放心,悄悄的跟到山中去看他,只見他張開兩條手膀,忽上忽下,忽前忽後,學著白鶴的樣式,在樹林中翩翩飛舞,茶杯大小的樹木,只手膀一掠過去,就聽得嘩喳一聲響,如刀截一般的斷了。地下鬥大一個的石頭,一遇他的腳尖,便蹴起飛到一兩丈高。是這麼又過了幾月,才回復以前的原狀,仍召集些小學生,在家教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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