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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論人物激怒老英雄 賭勝負氣死好徒弟(1)


  話說李富東接王東林的下手,當禁衛軍教師,轟轟烈烈的,當了二十年。自柳木兒送他天下第一的招牌,他于得意痛快之中,想到和柳木兒交手時的情形,不免有些心寒膽戰。暗想樹高招風,名高來謗;爬得太高,跌的也太重。我於今只因坐在這禁衛軍教師的位子上,所以有武藝想得聲名的人,只想將我打翻,便可一舉成名。我在這位上,已有了二十年;掙下來的家業,也足夠下半世的衣食了;若不及時引退,保全令名,天下好手甚多,何能保得沒有本領勝過我的人,前來和我過不去。到那時弄得身敗名裂下場,豈不太沒趣了嗎?並且我再戀位不去,名是已經無可增加,利也不過照常的薪俸;名利既都無所得,何苦久在這裡,擔驚害怕?

  李富東當日思量已定,即稱病奏請解職;得准之後,即帶了家眷,和隨身得意徒弟摩霸,到天津鄉下住家。二十年教師所得,也有五六萬家私;五年前就在離天津二十多裡的鄉下,買了一處房屋田產,預為退老的地步,到這時恰用得著了。李富東這時雖是家居贍養,但他思量大名既經傳播出來,仍不免有在江湖上訪友的好手,前來探訪;不能把功夫荒廢了,以免臨敵生疏。每日早晚,還是帶著摩霸,照常練習。

  這日正是十一月底,天氣甚是寒冷,李富東獨自向火飲酒,回思在北京時,常有會武的朋友,前來談論拳腳;每談到興會淋漓之處,長拳短腿,舞弄幾番,當時並不覺得如何有趣。於今離群索居,回思往事,方知那種聚會,不可多得。從北京搬到此處,住居了這麼多年,往日時常聚談的好友,一個也不曾來過;相隔雖沒有多遠的道路,只因各人都有各人的事業,沒工夫閒逛。我這地方,又不便大路,非特地前來看我,沒人順便到這裡來。

  李富東正在這般思想之際,忽見摩霸喜孜孜的進來報道:「五爺特地來瞧師傅,現在廳上等著,師傅出去嗎?還是請五爺到這裡來呢!」李富東放下酒杯,怔了一怔問道:「那個五爺前來瞧我?」摩霸笑道:「師傅忘了嗎?會友鏢局的  」

  摩霸話沒說完,李富東已跳起身來大笑說道:「王五爺來了嗎?我如何能不出去迎接。」旋說旋向外跑,三步作兩步的跑到客廳上。只見王五正拱立在那裡等候。李富東緊走了兩步,握著王五的手笑道:「那一陣風,把老弟吹到這裡來了?我剛才正在想念老弟,和那北京的一般好友,老弟就來了。我聽說是王五爺,只喜得心花怒放,不知要怎麼才好。老弟何以在這樣寒冷的天氣,冒著風雪到寒舍來呢?」

  王五也笑道:「我此來可算是憂中有喜,忙裡偷閒。一則因久不見老哥,心裡惦記得很,不能不來瞧瞧。一則我本來到了天津,遇了一樁極高興的事,不能不來說給老哥聽聽。」李富東拉著王五的手,同進裡面房間,分賓主坐下笑道:「老弟怎麼謂之憂中有喜,遇了什麼高興的事,快說出來,讓我也好高興一會。」

  王五遂將六君子殉義的事,述了一遍道:「譚複生確是一個有血性的好漢,和我是披肝瀝膽的交情,於今死了,舍生就義,原沒有什可傷。我心中痛恨的,就為北京一般想陸官發財的奴才們,和一般自命識得大體,口談忠義的士紳們,偏喜拿著譚複生的事,作典故似的談講,還要夾雜些不倫不類的批評在內。說什麼想不到身受國恩的人家,會出這種心存叛逆的子弟。我幾個月來,耳裡實在聽得不耐煩了;也顧不了局裡冬季事忙,就獨自跑到天津來,打算把一肚皮的悶氣,在天津扯淡扯淡。到了天津,就遇著這樁極高興的事了。我且問老哥,知道有霍元甲這個名字麼?」

  李富東搖頭道:「我只知道姓霍的,有個霍恩第。霍元甲是什麼人,我不知道。」王五拍掌笑道:「老哥知道霍恩第,就好說了。霍元甲便是霍恩第第四個兒子,本領真個了得!不愧他霍家拳,稱天下無敵。當今之世,論拳腳功夫,只怕沒人能趕得上霍元甲了。」

  李富東聽了,心中有些不舒服道:「後生小子,不見得有什麼了不得的本領;就是他爸爸霍恩第的本領,我也曾見過,又有什麼了不得呢?那不是霍家拳嗎?他們霍家拳,不傳外人,霍家人也不向外人學拳腳。老弟說這霍元甲,既是霍恩第的兒子,拳腳必也是霍恩第傳授的。說小孩子肯用功,功夫還做的不錯可以。我相信現在的小孩子,用起苦工來,比從前的小孩子靈敏。至說當今之世,論拳腳功夫,便沒人能趕得他上,就只怕是老弟,有心獎掖後進的話罷。」

  王五正色說道:「我的性格,從來不胡亂譭謗人,也從來不胡亂稱許人。霍元甲的拳腳功夫,實是我平生眼裡,不曾遇見過的。我於今只將他的實力,說給老哥聽;老哥當能相信我,不是信口開河了。」王五隨將霍俊清踢石滾和挑牛膝打虎頭莊趙家人的話,說了一遍道:「我親眼見他走過一趟拳,踢過一趟腿,實在老辣得駭人。」李富東聽了,低頭不做聲;接著就用旁的言語,把話頭岔開了。王五在李家,盤桓了數日;因年關將近了,不得不回北京,才辭了李富東,回北京去了。

  李富東送王五走後,心裡總不服霍元甲的拳腳,沒人能趕得上的話;想親自去找霍元甲,見個高下。又覺得自己這些高麼的聲名,這麼老大的年紀,萬一真個打霍元甲不過,豈不是自尋苦惱?待不去罷,王五的話,詞氣之間,簡直不把我這天下第一的老英雄,放在眼內,委實有些忍耐不住。李富東為了這事,獨自在房中,悶了幾日。

  摩霸是一個最忠愛李富東的人,見李富東這幾日,「是背操著兩手,在房中踱來踱去,像是有什麼大心事,不得解決似的;有時長籲短歎,有時咄咄書空,連起居飲食,一切都失了常度。摩霸起初不敢動問,一連幾日如此,摩霸就著急起來了,忍不住走上前去。問師傅為什麼這般焦悶?李富東見摩霸抱著一腔關切的誠意,即將王五的話,和他自己的心事說了。摩霸衝口而出的答道:「這算得了什麼?師傅是何等年齡?何等身分?自然犯不著親去,找一個後生小子較量;只須我一人前去,三拳兩腿,將那姓霍的小子打翻,勒令他具一張認輸的切結,蓋個手印。我帶回來,給師傅看了;再送到北京,給王五爺過目,看五爺有什麼話說?這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嗎?」

  李富東叱道:「胡說,我尚且躊躇,不敢冒昧跑去,你想去送死嗎?」摩霸笑道:「我為師傅,就被人打死了,也不算一回事。師傅既不教我去打,我還有一個法子。我即刻動身,到霍元甲那裡去,邀他到這裡來。他到了這裡,師傅就用款待柳木兒的法子,留他住幾日;再見機而作的和他交手,難道他姓霍的比柳木兒還凶嗎?」

  李富東喜笑道:「這法子倒可以行得,你就拿我的名片去;只說我很仰慕他的聲名,想結交結交。只因我的年紀老了,體魄衰弱,禁受不起風霜,不能親到天津去看他;特意打發你去,請他到這裡來。若他推說沒有工夫,你就說:『那怕住一夜,或連一夜都不住,只去坐談一會也使得。』摩霸聽了,答應理會得。當下即揣下李富東的名片,動身到淮慶會館來。

  這時霍俊清,正在會館裡,陪著他小時候拜過把的一個兄弟,姓胡名震澤的,談論做買賣的事。摩霸到了,見了霍俊清,呈上李富東的名片;照李富東教說的話,周詳委宛的說了。霍俊清笑道:「我久聞得李老英雄的名,打算去請安的心思,也不知存著多久了。不過這幾日,不湊巧,我偏有忙得不可開交的俗事,羈絆著不能抽身。且請老大哥,在這裡盤桓一會;我但能將應了的俗事,略略的佈置清楚,便陪老大哥同去。」說時,隨望著劉震聲道:「你好生招待摩霸大哥,住過幾日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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