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向愷然 > 半夜飛頭記 | 上頁 下頁 |
| 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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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蔔存如此一想,所以飛跑進城,取了姦夫淫婦的頭耳,回到千壽寺屋上。這千壽寺是個很大的叢林,有百多間僧寮,史蔔存不知無懷睡在哪一間房裡,各處屋上,都伏下身子聽了一會兒,也有鼾聲動地的,也有沒一些兒聲息的。史蔔存只好下地,探看了幾處僧寮,一個個都是雪白的光頭和尚。轉念一想,他必不會睡在這些和尚一塊兒,這正殿後面,好像還有幾間房子,且去那裡探看一番,必有下落。遂又飛身上了正殿,在正殿後面房檐上,往下一看;只見一個院落當中,植著一棵合抱不交桂花樹,枝葉濃密。院落兩邊,都是白石砌的階基,三尺寬以內,才是房屋的牆壁,壁上雖有門戶窗眼,只一邊窗眼裡,有小小的燈光,離正殿房檐太遠,看不出房裡有沒有人。遂一躥身,到了桂樹枝上,就聽得那有燈光的房裡,隱隱有來回走動的腳聲。再聽去,還夾著有歎息之聲在內。 這時的月光正明,史蔔存一看自己的影子,正射在那有燈光的窗眼上。心想幸喜房裡的人不是內行,不然,還了得嗎?這寺裡的和尚,料沒有深夜不睡,獨自在房中歎息的,十九就是這位王公子,我何不作弄他一番,試試他的膽量如何?想罷,即下了桂樹,走上階基,將手中革囊,懸在那房門口的簷柱上。回身複上了桂樹,揀樹葉濃密的樹枝上躲了,在樹上高聲咳了幾咳,就聽得房門開了。 月光底下,看得分明,正是那夜親眼看見力據奔女的王無懷。原來無懷隨著悟緣進了千壽寺,悟緣就教廚房弄了些齋菜,給無懷吃。無懷此時心裡,正如油煎火沸,便有龍肝鳳髓,也吃不下去。還是悟緣在旁,殷勤勸進,才勉強吃了些兒。悟緣定要問無懷,因甚事來此尋短見,無懷怎麼肯說呢?悟緣笑道:「老衲倒知道一樁事,此時正好說給公子聽。尊太夫人墳上,有人用邪術鎮壓了,公子知道麼?」 無懷吃驚道:「我不知道,是誰用什麼邪術,如何鎮壓的?請長老詳細說給我聽,我感情不淺。」 悟緣道:「我出家人,本不應管這些事;這種話,尤不是我出家人,應該說的。不過公子是個孝子,他們這事,又太做得傷天害理,不由老衲不說。」 遂將靜持尼姑和白玉蘭,用鐵砂、黑豆及犁鐵等,在墳上禁咒了一夜的話說了。 無懷不待聽完,已是淚流滿面了,即時立起身,向悟緣作了一個揖道:「我若不知道,就十年八年也不覺著怎麼;此刻既然知道了,就一刻兒也難安心。求長老慈悲,同我去把那害人的東西剜出來,就是先慈在地下,也感長老的德。」 悟緣忙起身答禮道:「公子言重了,不是老衲偷懶不陪公子去,今夜實在不成功,這些門道,在不信的人看了,不算什麼;若是在信它有靈驗,便不能就是這麼刨剜出來了事,也一般地得在墳前設立香案,先念咒解免,方刨剜出來。明日老衲替公子辦了就是!」 無懷向悟緣作了一個揖,口中連說拜懇拜懇。悟緣道:「公子今日走了這遠的路,身體大概也疲乏了,就請在對面房裡安歇了吧!」 無懷身體本早已十分勞倦,即由悟緣送到這房裡,道了安置,悟緣自回方丈睡去了。 無懷在床上睡了一會兒,無奈萬感叢集,如何能睡得著呢?只好又坐起來,苦於身邊沒帶一本書,可以消此永夜,就在房中,來回地走動。想到自己身上的事,忍不住就長歎一聲。忽聽得院中桂樹上,有人咳嗽,即開了房門,走出來看。抬頭就看見簷上,懸了一個黑東西,還只管兩邊晃動。知道是才掛上去的,伸手一摸,看得出是一個牛皮做的口袋,裡面像是很重,手一觸動了,原來上面懸掛得不牢,隨手向懷中滾了下來。 無懷不知道袋中是什麼,也不害怕,即彎腰拉開那袋口的繩索,翻出裡面的人頭來。就月光一看,一股血腥味,先沖進了鼻孔,再見著血淋淋的腦袋,可憐他自出娘胎,這次算是他第一次受的大驚嚇。登時把手一縮,立起身,拼命向方丈裡跑。腳下一邊跑,口裡一邊連喊:「悟緣長老,不得了,院裡殺死人了。」 這一喊,把悟緣從夢中驚醒,也嚇了一大跳。翻身滾下床來,連問:「什麼事,什麼事?」 和悟緣同睡的一個小和尚,甚是膽小,聽得外面喊殺死人了,又見平日保護他的師父,跳下床要走,就來不及穿衣服,也從床上滾下來,扭了悟緣發抖。無懷已在外面,「啪啪啪」地打門,悟緣也是嚇慌了,忘了自己心愛的徒弟,還是赤著身體,一絲未掛,順手就將門閂關了,無懷推門跨進房來,氣急敗壞地說道:「長老快去看,我那房門口,懸掛著一個鮮血淋淋的人頭。」 悟緣說道:「有這等事嗎?我去看看。」 即跟著無懷,出了方丈,向院落中走。 小和尚嚇得忘了形,赤著身體,一手還扭了悟緣的衣角,也跟著到院落中來。無懷引到自己住的那房門口地下一看,可是作怪,竟一些兒形跡也沒有了。急忙向階基底下尋找,也是全無蹤影,口裡只喊:「怪呀,怪呀!我分明看見一個牛皮口袋,掛在這簷柱上面,我手一觸,就隨手滾了下來。我不知道是什麼,就月光打開那口袋一看,見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只嚇得我拼命向方丈裡跑,怎麼一瞬眼就不見了呢,不是怪嗎?」 悟緣見沒有什麼人頭,無懷這麼大驚小怪,嚇得他心裡亂跳,已是很不高興。偶一回頭,在月光裡,看見小和尚赤身露體跟在後面,這一腔無名火,就更大了。若在旁人,少不得要挨他一頓痛駡。虧得還是無懷,他不敢十分得罪,忍了又忍地才冷笑了一聲,借著小和尚出氣。翻身在小和尚臉上,就是一個耳光,口裡罵道:「混賬東西!你怎麼也跑到這裡面來了?還不給我滾出去!」 小和尚冤枉挨了這個耳光,心裡卻被打明白了,又羞又急地跑回方丈去了。悟緣也不說什麼,口裡借著罵小和尚,一路呱嚕呱嚕地罵進方丈,「啪」的一聲,將門關了。 無懷立在房檐下,面子上覺得無味,倒不在意,只是心想剛才分明看見是顆人頭,怎的一喊就不見了呢?看悟緣的神情,很像疑心我是荒唐亂報似的,這地方我萬不能再住了,這件人命案子,若是犯了出來,我於今是倒運的人,說不定因我看見人頭掛在我住的房門口,就要連累到我身上,我死沒要緊,死了還帶著一個殺人的罪名,辱及父母祖先,就使不得!明日一早,趁悟緣不曾起來,我就走吧!且離了這是非場,再作計較。 這晚無懷胡亂睡了一會兒,只等天光一亮,寺門開了,即悄悄地走了出來。信步往西走。 再說史卜存在桂樹上,見無懷一看人頭,嚇得那麼狂奔狂喊,一想不妥,寺裡和尚一見這顆人頭,掛在無懷房門口,又是無懷發現出來的,他們和尚不敢隱瞞不報,一報官就勢必拉著無懷在內。我本是來救無懷的,不反害了無懷受累嗎?罷,罷!快些拿去吧!遂急忙從樹上飛下來,提了革囊,不敢再上正殿,怕和尚出來,看見地上的影子;仍從桂樹顛上,跳落在千壽寺後山裡。心中很失悔不該這麼開無懷的玩笑,反弄巧成拙。於今提著這副頭耳在手,怎生處置呢?雖在九月中旬天氣,卻還是很炎熱,不待幾個時辰就要臭了,並且天光一亮,我提著這東西,不是累贅嗎?暫時唯有將他埋在這山裡,且回棧裡歇了。身上的夜行衣服,不回棧,也沒有衣服更換。 史卜存想畢,即伸手折了一條樹枝,揀僻靜處,剜了一個窟窿,將頭耳都傾入土中,覆上些土蓋了。還恐怕有人看得出來,抓了許多樹葉,堆在上面,才回到河邊,洗乾淨革囊,回同升棧歇宿。 次日趕早,到周發廷家裡,想報告昨夜的舉動,周家人說,周發廷匆匆用了早點,就出去了。因不曾向家人說去什麼地方,只得就坐在周家等候。等了好一會兒,周發廷才回來,一見史蔔存,即拉到自己睡房裡,問見著了無懷沒有。史蔔存即將昨夜的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周發廷搖頭道:「你這玩笑開得太無味了。他是一個不曾見過世面的公子,哪有這種膽量?被你這一嚇,他必在千壽寺存身不牢了,要尋找他,又得費周折,你不是自討麻煩嗎?我因今日早起,見王府的家人,押著一具四人抬的靈柩,打我門首經過,我心裡一動,就料道是你把那淫婦做了,匆匆用了早點,出外面打聽,直到此時,才探聽明白。 王石田本是將這事隱瞞不報,只因放了那淫婦的奶媽出來,慫恿白玉蘭的堂兄柏忠信,邀同孫濟安、周青皮兩個地痞,想去嚇詐王石田,被王石田罵了出來。 王石田就不能再隱瞞了,只得報了縣衙。於今薛知事正出簽將奶媽拿了,禁止外邊人去聽,不知審訊得如何,我想這案子,是沒甚要緊,好在有個和淫婦通姦的劉升做證,大約不至拖累好人。」 史蔔存道:「小侄有個法子,能使薛知事不追究兇犯,也不追逼捕役。」 周發廷問什麼法子,史蔔存道:「姦夫淫婦的頭耳,小侄埋在千壽寺的後山裡,小侄今晚去剜出來,親自送到縣衙裡去,故意要使薛知事看見小侄在屋上飛走。薛知事一見,必然知道兇手不是等閒人,不容易緝捕到手,案子就懈松下來了。」 周發廷聽了一時也想不出較好的法子來,只得點頭應好。這晚史蔔存就真是這麼做了,果不出所料,薛知事竟把這事,做成了一個海捕案。 著書寫到這裡,因天氣過於炎熱,只好暫時擱筆,休息休息。後半截的事實,且等天氣涼了,在《雙雛記》中,再寫給諸君看吧! (全書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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