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向愷然 > 半夜飛頭記 | 上頁 下頁
五九


  王石田心想也是跑不了,遂回頭向阿金道:「你們來兩個人,給他解了,給條褲子他穿上,圍著他,不要讓他跑了。」

  阿金應著是,和一個剛才抬劉升的,兩人走過來,替劉升解了縛。

  王石田一看,捆手的絲帶,認得出是自己小老婆的褲帶,說不出心裡的氣憤難過。

  劉升穿好了褲子,但是仍坐立不住,因為頭在假山石上撞傷了,一坐起來,就痛得和要開裂一般。只得又躺下,哼了一會兒,才接著說道:「小的和姨太太通姦的事,在六月間,老爺在莊子上的第三夜。老爺去莊子上的第二日,小的就聽得說,昨夜姨太太借著膽小害怕,教少爺睡在裡面書房裡,其實是有意調戲少爺。怎奈少爺不肯,帶著墨耕,睡在床跟前,姨太太不能下手。」

  王石田道:「你這話聽得誰說的?」

  劉升道:「話是墨耕說出來的,外頭當差的,裡頭丫頭老媽子都知道了,只瞞著老爺和老太太。」

  王石田恨了一聲點頭道:「後來怎樣呢?」

  劉升道:「就是那日,墨耕就鬧肚子,一日瀉了幾十遍,夜間便不能起床,少爺只得一個人,到裡面書房裡睡。第三日小的聽說,少爺只在裡房睡了半夜,仍跑回外面書房睡了。這日下午,奶媽出來向小的說道:『姨太太叫你去裡面打掃地板。』這是好差事,別人巴結不上的,小的當下就拿了洗帚,提了一桶水,隨著奶媽到裡面。小的在房裡洗地板,姨太太也在房裡站著,問小的家裡有些什麼人,在這裡當差多少年了。小的連頭都不敢抬,問一句,小的答一句。地板打乾淨了,姨太太端出一盤點心,賞給小的吃,笑著向小的道:『你怎的這般老實?你身上倒乾淨,不像是個當差的,將來只怕還有點兒發達。』小的當時心裡雖明白姨太太的用意,只是小的受了老爺多年的恩養,不敢在姨太太跟前無禮。謝了姨太太的賞,就提了桶帚出來。

  「不一會兒,奶媽又出來向小的說道:『姨太太心裡很歡喜你,你知道麼?你若是個聰明人,就小心去巴結,包管你得的好處多著。』小的問要怎生巴結,奶媽道:『你不用假裝老實,這都不懂得,能伺候有姨太太的老爺嗎?』小的道:『我伺候老爺十年了,實在不懂得怎麼巴結?』奶媽道:『十年前的老爺,沒有姨太太,你伺候老爺,自用不著巴結。於今老爺有了姨太太,姨太太又歡喜你了,要你伺候她,你若不好生巴結,姨太太心裡惱你,老爺心裡就不由得也要惱你了。你想想你這個當差的,有多大的來頭,老爺都不敢得罪的人,你敢得罪麼?』

  「小的還不曾回答,因芍藥在外面,叫小的上街買東西,奶媽就走了。小的買了東西回來,將近上燈的時分,奶媽又找著小的說道:『這後院的房子,好似有些不乾淨,夜裡不是房上響,就是丹墀裡響,老爺不在家,姨太太膽小得很,我的瞌睡又大,一落枕便和死了一般,院中沒一個男子,陰氣太重,你今夜搬到裡面去睡吧。』小的道:『這個我不敢去,老爺治家,內外分得極嚴,我們當下人的,怎敢跑到上房裡去睡呢?老爺知道,不要砍了我的頭嗎?』奶媽還啐了我一口道:『你畢竟是裝老實呢,還是真糊塗呢?老爺在莊子上,離這裡百十里路,怎得知道?只要你自己嘴穩,不向人亂說,莫說老爺不會知道,除了你我和姨太太三人之外,誰也不會知道,你放心便了。到了那時候,我自然會來接你。』奶媽說完,就笑著走了。

  「到夜間小的已睡了,奶媽悄悄地到小的房裡,推醒小的,拉著便走。不由小的做主,這夜就在姨太太床上,和姨太太睡了。姨太太教小的在老爺跟前,誣賴墨耕和芍藥通姦,小的不敢說,姨太太就惱了說道:『你巴結我好呢,還是巴結他們丫頭小子好呢?』小的怕姨太太惱,只得答應。因此老爺那日把少爺驅逐之後,姨太太當著小的,要老爺問墨耕和芍藥的事,小的只好說是實在的,其實並沒有這麼一回事。

  「自那日以後,有便奶媽就來叫小的,不論日夜。記得有一日,奶媽叫小的進裡面來,姨太太已脫得精光,在床上睡著等。小的睡了之後,姨太太拿出一口小皮箱,教送給老爺,奶媽趕到花園裡吩咐,若是老爺問姨太太,只回不曾看見,所以老爺那次問姨太太怎麼不來,小的回答在房外接了奶媽遞出來的箱子,教送到這裡來,不曾見著姨太太。」

  王石田聽到這裡,想起當日姨太太回後院說話的神情,禁不住咬牙切齒地痛恨,立時翻悔自己不該魯莽,誤聽淫婦的話,將親生兒子驅逐。這種淫婦,連當差的下人都三番五次地勾引,豈有無懷去調戲她,她還不肯的道理?不待說是她去調戲無懷,無懷不從她,她惱羞成怒,方在我跟前進讒的。這事鬧出去,我還有什麼臉見人呢?我真想不到這麼聰明伶俐的女子,會幹出這種沒天良、沒廉恥的事來。這事若張揚出去,果是除了丟我自己的臉,沒有一些兒好處。遂又向劉升問道:「後來呢?」

  劉升道:「後來少爺也驅逐了,墨耕也開除了,一晌沒什麼事。前日小的從外面聽得人說,少爺在梁老爺家辦喜事,回家不該多嘴向姨太太說了。姨太太叫小的去梁家打聽日期,和進親的時刻,打聽明白了,姨太太還不放心,教小的在梁家門口等著,見進了親,就趕快回家報信,小的也不知道姨太太是什麼意思。誰知是教小的打聽明白了,好刁唆老爺去打鬧。

  「今夜小的也是已經睡了,奶媽跑來說:『老爺正睡著了,姨太太在假山裡等你,快去尋快活吧!』小的近來和姨太太在那假山窟窿裡,睡過了多少次,又涼爽又沒人知道。小的到假山裡,姨太太是照例地先脫了衣服等候。剛睡不到一刻兒,忽仿佛聽得有人在假山頂上,吼了一聲。那聲音還不曾停住,接連就見眼前一亮,跟著一聲『哢喳』,姨太太的身體,動彈了尺來高,把小的簸翻在一邊。再看姨太太的頭,滾了多遠,頸上還只管冒血。便有一個遍身穿黑的男子,踏住小的前胸,對小的說道:『本當將你這奸犯主母的奴才,一同殺卻,因你尚有點兒良心,不肯隨口誣賴芍藥和墨耕通姦,且留你做一個活口,好傳話給你主人聽,只是死罪免了,活罪仍不能免。』那人說時,隨著一股冷氣,向小的耳根侵來。

  「當時並不覺得割掉了耳朵,一見那人血淋淋地提在手裡,才登時知道痛。一痛就糊塗過去了,只仿佛覺得那人出去了,翻身回頭進來,用繩索將小的捆綁了,並吩咐道:『你若隱瞞半句,不將姨太太勾引少爺的情形,照實說給你主人聽,我再來取你的頭。』那人去了不多一會兒,奶媽就找尋來了。小的所說,皆是實話,沒一字欺假,老爺不信,問奶媽便知。」

  王石田到了這時,還有什麼不信,聽了這一派話,心裡倒不覺得傷感了,只覺有些對不起自己的好兒子。當下就對著一班僕役說道:「我自己糊塗,討了這種不祥的淫婦,一個好好的家庭,被她刁唆得七零八落。天幸她姦情敗露,被人殺了,我想殺她的人,必是荊軻、聶政之流,深知這淫婦的劣跡,才動手將她殺了,替我家除卻一大害。我若再不明白,將劉升送到縣裡去,惹人笑話,還在其次;薛大老爺見他治下出了人命大案,不論淫婦如何罪有應得,他做父母官的人,是免不了要行文緝拿兇犯,拿得著拿不著,我都對不起那替我家除害的人。因此想來想去,這事始終以不張揚為好。你們在我家,都不是一年半載的人,平日知道這淫婦的行為,不敢對我說,然心裡不以為然,自是人情。此時見她受這樣的結局,料你們心裡,也都痛快。我此時吩咐你們,此後無論對何人,不許提淫婦被殺一字,免得傳出去,多有不便,就在這時,去買一具棺木來,胡亂裝殮了,抬出去埋了就完事。你們知道了麼?」

  僕役齊聲應知道了。

  王石田又向奶媽說道:「我方才聽劉升所說,淫婦的罪惡,完全算是你這龜婆成全的,若將你送到縣衙裡,比劉升得加重十成的辦你。於今我既自願息事,一概免究,你這惡婦,自然也一同饒了。但是你知道,我不將你們送縣,是因淫婦的行為,太使人可惡,不值得替她報仇雪恨。一不是怕事,二不是可憐你們,你明日就給我滾出去,若敢在外面胡說亂道,我包管你坐十年監牢,你聽明白了我的話沒有?」

  奶媽連忙哭著應道:「聽明白了,老爺的恩典,我知道感激。」

  王石田遂教阿金,同了幾個當差的,去買棺木。一會兒拾了回來,教奶媽動手,將淫婦草草裝殮了。次日一早,即抬出城掩埋,奶媽也去了。劉升因離家太遠,頭耳的傷,又不曾養好,只得仍睡在王家將息。

  王石田將事情始末,稟知了余太君,並痛哭悔恨自己太糊塗。余太君聽了,自也免不了吃驚,停了一會兒才說道:「你此時才明白了麼?既是明白了,怎的還不去梁家,把我那可憐的孫子接回來呢?」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