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向愷然 > 半夜飛頭記 | 上頁 下頁
五七


  劉升急道:「奶媽還不將我的繩索解了,好大家逃命去。等歇老爺知道了,你也一般地是死罪。」

  奶媽仍是抖個不住,勉強忍了幾忍說道:「這事從哪裡說起,可憐我一身無靠,這早晚教我逃向什麼地方去?」說著就哭了起來。劉升道:「快不要哭,我有地方逃,我養你下半世,你只快把我的繩索解了。不趁此時逃跑,你我都坐在這裡等死嗎?」

  奶媽心想除了逃跑,也沒路可走,驅逐無懷,勾引劉升都是她出的主意,若不逃走,劉升必然和盤托出地招認出來,王石田絕不肯輕輕地饒恕她。只要劉升有地方可逃,不如逃了的乾淨。當下便向劉升說道:「你真肯養活我下半世麼?」

  劉升這時急想逃命,什麼話不能答應呢?即一迭連聲地應道:「我若不養活你下半世,就遭天雷劈打。你不用囉唕,快解繩索吧!」

  奶媽掙了幾下,掙不起來,急得握著拳頭,在地下搥著哭道:「鬼拉住我的腿了,再也掙打不起來,劉二爺來扶我吧!」

  劉升急得咬牙恨道:「能來扶你,也不要你解繩索了,不是活見鬼嗎?我一條性命,就害在你手裡了。你又沒被人捆綁,怎麼掙扎不起來呢?你站不起,難道爬也爬不動嗎?只要把我手上的繩索解了,腳上我自己會解。」

  奶媽真個往劉升跟前爬,劉升是仰天躺著,雙手綁在背後,不好伸手去解。劉升用力滾了幾下,才滾了過來,催促說道:「快解,快解!你聽,不是有人說話,有腳步聲來了嗎?」

  奶媽一聽,果然是王石田和人說話,一路走向假山這邊來了。心裡不由得更加著慌,兩手就更抖得厲害了,哪裡摸得著繩索的結頭呢?

  劉升見王石田尋來,奶媽又解不著結頭,便打算用力將繩索扭斷。偏巧捆手的是白玉蘭的絲褲帶,最是柔軟牢實,便是有功夫的人,用這種絲帶捆了手也莫想幾扭就斷,劉升能有多大力量,能扭斷這條絲帶?看看腳聲越走越近,燈光照進窟窿裡來了。原來王石田自奶媽走後,仍躺下來,燒了幾口煙抽了。不見奶媽回來,心裡不免有些詫異,陡然想起剛才奶媽說話支吾的情形,更覺有些疑惑。他疑惑的自然也是怕白玉蘭和家裡的底下人通姦,卻沒想到早已和劉升有了苟且。

  王石田既生了疑心,便越想越像,立時坐了起來,一手托著煙燈,出了碧紗櫥,氣憤憤地往花園裡走。這時看管花園的阿金,正睡了一覺起來小解。見王石田一個人走來,連忙系上褲子立在一旁,王石田即停步問道:「你這雜種,這時立在這裡幹什麼?快說。」

  王石田問這話,是恐怕和自己小老婆通姦的就是阿金,所以開口便帶著審問的語氣。阿金不知就裡,曲背躬身地答道:「小的在這裡撒尿,沒幹什麼。」

  王石田看阿金兩眼,很含著睡意,知道是睡了剛起來。又想他將近五十歲了,面貌生得奇醜不堪,自己小老婆料不至要這種醜鬼。隨口喝了聲:「滾開些!」即舉步向前面自己的睡房裡走。

  走進房間一看,沒有人影,叫了幾聲奶媽也無人答應,登時把那一股疑惑的心,證實是有不尷不尬的事了。一把無名業火,禁不住飛騰三丈,托著那盞煙燈,到對面書房裡,照了一照,就往前面正房走去。見院門關著,心想:院門關了,必不會到外面去,不是仍在花園裡嗎?於是又回頭向花園裡走來。還是疑心在阿金房裡,跑到阿金房門口,見門已關了,提起腳踢了幾下喊道:「還不開門嗎?」

  阿金無端碰了一個大釘子,正悶悶地回房,關上門納頭便睡。忽又聽得這般兇惡地打門聲音,嚇得翻身起來,開了門只管發抖。

  王石田見了,更加泛疑,睜著兩眼問道:「姨太太在哪裡?快說出來。你這雜種,只道我不知道麼?」

  王石田平日治家,本來很嚴,家中男女僕婢,沒一個見了他,不是懍懍畏懼的。這時的王石田,又放下那削皮南瓜一般的臉,睜開那兩隻銅鈴一般的眼睛,放開那破鑼一般的喉嚨,問出那沒頭沒腦、駭人聽聞的話,教阿金如何不怕,如何能有話回答?錯愕失神地立在一旁,不知應如何答話才好。

  王石田氣急了,順手就是一巴掌打在阿金臉上,罵道:「還不快說,還想隱瞞嗎?混賬王八羔子,老子要你的狗命!」

  阿金被打罵得哭起來說道:「小的睡了才起來,實不知道姨太太在哪裡。」

  王石田見床上的帳子放了,走過去,撩起來看了看,一股熱汗氣沖出來,知是睡了才起來的,若是自己小老婆曾在這床上睡過,必然有些香氣。彎腰往床底下看去,空洞無物,才相信與阿金無關,氣就平下了些兒。問阿金道:「你不曾看著姨太太,見著奶媽麼?」

  阿金道:「小的還是煞黑的時候,見著奶媽,以後就不曾見了。」

  王石田便不再往下問了,旋向外走,旋說道:「隨我來,找她們去。」

  阿金諾諾連聲地應是,跟在王石田後面,走才走了幾步,忽然一口冷風吹來,幾乎把煙燈吹滅了。

  王石田打了一個寒噤,回頭對阿金道:「你房裡有燈籠麼?」

  阿金道:「有,小的就去點來。」

  阿金回房點了燈籠,出來照著王石田,在花園裡到處尋找。

  其實白玉蘭和劉升通姦的事,王家的下人,都早已知道。阿金是看管花園的,姦夫淫婦每夜在花園裡行淫,豈能瞞得過他,只因一則畏懼白玉蘭的勢焰,不敢亂說;一則礙著劉升多年同事,若胡亂洩露出來,劉升的禍事不小,所以阿金明知道他們在假山後面,只是不敢引王石田直到那裡去。

  王石田見花園裡沒有,心裡益發慌了,邊往竹林裡走,邊向阿金道:「你難道是個死人嗎?姨太太平日和誰人通姦,並且就在花園裡,你也不知道嗎?」

  阿金心裡好笑,暗道:你自己的小老婆,一晌就與劉升通姦,你自己不是死人,怎麼不知道?倒來罵我是死人。真是俗語說得好,「只有蠻官,沒有蠻百姓」,我們當下人的,橫豎是倒霉該死。阿金心裡雖是如此暗笑,但是口裡仍只有應是的份兒。

  漸漸走到假山眼前了,王石田教阿金拿燈籠照那些窟窿,自己也跟在後面張望。這時奶媽料到跑不了,瞞不了,故意放聲哭喊道:「了不得呀!姨太太被人殺死在這裡了,我也嚇得癱軟了,老爺快來吧!」

  王石田不覺失聲應道:「哎呀!怎麼呢?」

  阿金已看見白玉蘭的屍了,也「哎呀」一聲道:「不好了!」

  王石田立在窟窿口一看,劉升和自己小老婆,都赤條條地躺在鮮血裡面。而自己小老婆,連腦袋都不見了,這時的心裡難過,也不知是酸是苦,是急是氣,頓了幾頓腳,說不出一句話,就號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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