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向愷然 > 半夜飛頭記 | 上頁 下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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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王公子窮途尋短見 史義士任俠斬淫娃 話說史蔔存聽得遠遠地有哭泣之聲,立住腳仔細聽去,那聲音若斷若續,好似是要哭又不敢高聲,在那裡吞聲飲泣似的,一陣一陣的微風吹送過來,聽了好不悲慘。史蔔存獨自尋思道:「這哭泣之聲,或者就是王無懷,也未可知。他是一個公子爺,從來不曾出外跑過遠路,今日竟跑了二十里,所遭際的,又如此難堪,心裡不待說是如萬箭鑽心的難受。跑到這時候,又沒有投宿的地方,教他一個初出大門的公子,有什麼排遣的方法?阮步兵曾作窮途之哭,他此時的境遇,也就是走到山窮水盡了,如何能夠不失聲痛哭呢?且等我跟著聲音找去,看我猜度的是也不是!」 當下走幾步,又立住腳聽一會兒,那聲音也哭一會兒停一會兒。史蔔存才走了數丈遠近,即看見左邊山腳下,一帶很濃密的樹林,月光從樹林裡射出來,仿佛露出一角房屋,再聽那哭聲又停了。史蔔存暗道:「我猜度的錯了。這裡既是房屋,他有了投宿的地方,就是想起傷心的事,也不好意思在人家放聲痛哭,哭的必是這家裡的人。但是我料他必在這裡借宿,我何妨悄悄地到裡面探聽一番。他若在裡面,沒有探聽不出的。」 想罷即躥入樹林。 看那房屋的模樣,似是一所極大的廟宇,走近大門一看,上面果是「千壽寺」三個大字,不覺又懷疑道:「這裡既是寺觀,又怎得有那麼悲慘的哭聲呢?難道真有如那些小說上所寫的,凶僧惡道窩藏婦女在地窖子裡的事嗎?且不管他,到裡面一探聽,自知端的了。」 平地一個雙飛,已到了山門牌樓上面,看那正殿的屋脊,離地足有五丈來高,將後面的房屋都遮了,看不見有多少房子。隨從牌樓上,一個鷂子鑽天,身軀早在正殿屋脊上立著,正待低頭向下面探望,忽聽得有談話的聲音,因身在高處,看得遠,也聽得遠,仔細聽那說話的聲音,是從寺後山坡裡傳出來的。這時月明如水,本應看得分明,就因四圍的樹木太多,只聽得著聲音,看不見人影,幸在夜深,沒有擾亂音浪的聲息。聽得一人說道:「公子將來的前程,不可限量,這尋短見的舉動,是沒度量的婦人女子幹的,公子豈可如此?山寺雖不堪下榻,也只好屈公子暫住些時,再作計較。」 史蔔存聽到這裡,心下一驚道:「這公子不是王無懷,還有誰呢?聽這說話人的口氣,必就是這寺裡的和尚。」 史蔔存心裡一面揣想,兩腳便從屋脊,穿到一棵大樹枝上,如烏鵲一般地穿過幾棵樹枝,就到了山坡裡。舉眼四處一望,卻不見一個人影兒,只見半山之間,豎著一塊很高大的白石碑,石碑前面好像是一個墳堆。 三步作兩步地跑到那石碑跟前一看,果是一座新築不久的墳墓。借著月色,看那石碑上的字,中間一行,分明刻著「顯妣王母梁宜人之墓」,下面分明刻著王無懷的名字。史蔔存才恍然大悟道:「原來他想尋短見,特地跑到他娘墳上來痛哭一場,不待說是哭聲驚動了這寺裡的和尚,跑出來將他救了。咳!這王無懷的命運,真要算是很奇特的了。少年科甲,十六七歲就中了舉,又生長在詩書豐厚之家,任是誰人也不能說他的命運不好,怎的這一否塞起來,就壞到如此田地呢?我既是以行俠作義為心的人,遇了這種好人,自然是應該去竭力幫助,何況還有周老伯的委託在內?但是他此刻被和尚引到寺裡去了,我若徑去會他,向他說明幫助之意,覺得太唐突。現在人心過壞,他說不定還要疑我不是好人。並且他是個讀書明理的人,必不肯無端受素昧生平的人幫助,萬一見面說僵了,事情更加難辦。莫說對不起周老伯,就是我自己在江湖當漢子,這點事都辦不了,也太沒有面子了,須得慎重從事才好。」 史卜存思量好一會兒,忽然喜笑道:「有了。要他見信我不是個壞人,確是真心幫助他的,必得如此這般地一辦。事不宜遲,且去做了那淫婦再來。」 想罷即離了千壽寺,向無錫城飛走。這時走路,卻不似來時逢人打聽,東張西望地耽擱時候了,立時施展出他們當劍客的本領來,但見影兒一晃,瞬息就是十多里。 不到冷一杯茶的時間,早已飛進了無錫城,仍是穿房越脊地到了觀前街王公館。才打過一更沒一會兒,料知裡面的人,還不曾安睡。因月光過於明亮,不敢伏在前次伏的瓦溝裡,恐怕下面的人看見,就伏在對面屋脊背光之處,偷眼向兩邊廂房張望。只見兩間房都黑漆漆的,一無燈光,二無人影,不覺暗暗納罕,他們分明住在這房裡,怎的一個人影也沒有了呢,難道搬了房間嗎?何不下裡探看一番,若是搬了,就得尋找,免得在這裡白等。隨即在瓦上,捏下一點拇指粗細的瓦片來,從窗眼裡向房中打去。「啪」的一聲之後,不見有人說話,便放大了膽量,飛身進房一看,房中陳設絲毫也沒有更動,不像是搬了房間的。那婆子睡的後房,亦是如此,暗道:奇怪呀!都上哪裡去了呢?這後面有個很大的花園,花園過去,很像還有一所房子,周圍盡是南竹,他們或者圖涼爽,在那裡抽鴉片煙也未可知。 史蔔存心裡正在這般揣想,忽聽得後面腳步聲響,接著便見一線燈光,閃閃爍爍地向院中走來。聽那腳音,知道不是男子,也不像是那淫婦的小腳,料道必是那婆子。怕她走進房來看見,想從窗眼裡,退到屋上;又恐怕那婆子在院中,看見月光底下的影子。只得即時運動周身本領,將身子往上一踴,背朝上臉朝下,直挺挺地貼在樓板上面,一下一下地往床頂上移進。身軀完全藏了,只留頭頂兩眼,看那婆子進房的舉動。 等了一會兒,卻不見那婆子進房,便是燈光也不見了。心裡不覺又詫異起來,剛待下地去院中探看,就聽得通前面的門響,燈光又亮將起來。張耳聽去,有兩人的腳聲,向院中走來,一路說著話,走進後院去了。說話的聲音不大,聽不清說些什麼,史蔔存連忙下地,追到後院,見二人正往花園裡走。那婆子走前,手中提著一個琉璃泡的燈籠,跟在後面的,好像就是那夜和淫婦通姦的劉升。二人一面往前走,一面交頭接耳地說話。 史蔔存躡足潛蹤,一路跟隨著,直走進竹林深處,見二人進了院門,隨手便將兩扇板門關了。史蔔存即一躍上了房屋,在屋上朝下一看,見院門內盡是鵝卵石砌的一個坪,階基上八扇紗糊的格門,因天熱都敞開著。格門內一間橫廳,廳中一個碧紗櫥,櫥內安著一張湘妃竹的小煙坑,坑上點著煙燈。 王石田躺在上面,好像是睡著了,剛才進來的那個婆子,坐在櫥外一把小竹椅上,似乎很留神地望著櫥內。淫婦和那劉升,都不見了,暗想:淫婦必是趁王石田睡著了,和劉升在黑暗地方,行那苟且之事。這才正是下手的機會了,是這般將淫婦殺卻,我料想王石田必不肯張揚,丟自己的臉,連字柬都不必留下。劉升這小子,以奴奸主也應當給他一刀兩段。但他是一個下等人,有這般美貌的淫婦去勾引他,也難怪他把持不住。我記得那夜,他和淫婦在床上談話,他不肯信口誣丫頭小子通姦,還算是稍有天良的,只割下他一個耳朵來,儆戒儆戒他也就罷了。 想罷,即飛身跳下小坪,在橫廳兩邊廂房窗格下,貼耳聽了一會兒,絲毫沒有聲息。料知他們不敢就在王石田身邊,公然無禮,必在房外什麼地方,比即回身跳了出來。繞屋的南竹,十分茂密,五步以外,便看不見人,只得一步一步,東張西望地尋覓。尋了一周圍,不見人影,立住腳想道:「難道他們在花園裡嗎,哪有這般快呢?劉升和那婆子進門,我就到了房上,並沒有耽擱,他們就要去花園裡,也沒有這般迅速的道理。且慢,這屋後有一座假山,或者在那山背後,也未可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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