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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史蔔存只聽得田廣勝說,周發廷的功夫,比田廣勝、雪門和尚都高,卻不曾親眼見過,心裡也有些想趁此機會,見識見識。即時欣然應諾了,帶了夜行衣服和寶劍,跟著周發廷出了同升棧。周發廷因有史蔔存同走,便不肯騎馬,史蔔存請了幾遍,周發廷仍不肯道:「沒有幾步路,同走著好談話。」

  史卜存見周發廷執意不肯,遂接過韁索,牽了那馬,在周發廷後面走。

  才走了兩箭之地,後面來了一人,周發廷認識他是本城有名的內科醫生楊春煥,就是前集書中,薦周發廷去王家治無懷吐血的人。平日周發廷與楊春煥時相來往,凡是楊春煥治不好的病症,總是薦周發廷去治。此時周發廷心中有氣,見楊春煥迎面來了,只點了點頭,並不停步。楊春煥卻立住笑問道:「聽說老先生替魚塘張家圓媒,今日在梁錫誠先生家成親,怎的新郎就已跑出來,連當差的都不帶一個人,出西門去了哩!」

  周發廷本無心和楊春煥多談的,但是聽了無懷一個人出西門的話,不由得立住腳追問道:「你幾時見新郎一個人出西門去了呢?」

  楊春煥笑道:「我剛才遇著,他走得比我快,老先生從西門這條路上來,倒沒見著嗎?」

  周發廷搖頭道:「我就是從這同升棧裡出來,他必是已經過了棧門了,所以不曾看見。你見著他的時候,和他說話沒有哩?」

  楊春煥道:「怎麼沒說話,我還追上幾步,拉住他,問他去哪裡。他見我追上去,將他拉住,他畢竟是個文弱書生,膽小得很,登時就嚇得驚慌失措的樣子,回頭望著我半晌才說道:『你真冒失,把我嚇了一大跳,我有要緊的事出西門看個朋友,快不要拉住我。』我將手一松,他就急急地走了。」

  周發廷道:「他身上穿著什麼裁料、什麼顏色的衣服,你看清麼?」

  楊春煥想了一想說道:「衣服嗎?我記得是穿著一件藍湖繡的夾衫,青甯綢單馬褂,頭上戴一頂馬尾紗小帽,我看得很清楚的。因聽說他今日做新郎,所以留神看他的裝束。」

  周發廷點了點頭道:「再會,再會!」

  即別了楊春煥,帶著史蔔存歸到家中。

  天色已漸漸昏黑了,周發廷向史蔔存說道:「王無懷一個人倉皇跑出西門,必是沒給梁家的人知道,獨自跑出來的。我料想他遭過了這種變故,若再住在梁家,目睹著那般悲慘之狀,心中自是十二分的難過,倒不如悄悄地跑出來,離開那恨海愁城,耳目沒有聞見,心裡就自然舒服了。但是他年紀雖有了二十來歲,學問也很有個樣子,外面的人情世故,我看他那樣子,簡直是個一點兒不懂得的人。這事原是我出主意,教梁、張二家是這麼幹的,今日弄成如此結局,總算是我害了王無懷,論情理也應該幫助幫助他,才是我們行俠作義的本色。我們此刻趁他走得不遠,追上去問他打算向哪裡走。」

  史蔔存躊躇了一會兒,忽然抬頭向周發廷笑道:「這樁差使,小侄要向老伯討了,由小侄一個人去做。若做得不妥當時,老伯儘管責罰小侄,這點兒小事,都辦不了,將來師父知道,准得罵小侄不成材。」

  周發廷知道史卜存是少年情性,好勝的念頭很切,凡事要獨力去幹,不要幫手,才顯得出自己的能耐。即點頭笑著問道:「你認識王無懷的面貌麼?不要當面錯過了,才費周折呢!」

  史蔔存笑道:「怎麼不認識,哪怕他就把頭髮剃了,改變了裝束,都逃小侄眼睛不過。」

  周發廷道:「認識就行了。」

  史蔔存當下就在周發廷家,胡亂用了些晚飯,匆匆出了西門,尋覓王無懷。

  且慢,於今寫史蔔存,寫了這麼一大段,畢竟史蔔存是個什麼人,因甚事到無錫來,如何認識王無懷的?書中一句也不曾交代清楚。就是周發廷,也只寫成一個生藥店的老闆,醫道很高明就是了,怎的忽然寫出這些江湖上英雄、綠林中豪傑的行徑來了呢?看官們看到這裡,不要把肚子悶破了嗎?不趁這時候,將周、史二人的歷史,向看官們補述一番,更待何時呢?

  原來周發廷本是一個劍客。他少時在陝西,和一個廣西人田廣勝,陝西一個和尚法名叫雪門的,同跟著一個劍客學劍,學成之後,唯有周發廷的功夫最好。田廣勝劍術雖不及周發廷,只是他生成一雙夜眼,於暗室之中,能分辨五色;又會使一種暗器,名叫「金錢鏢」,金錢鏢這種暗器,江湖上的保鏢達官和綠林中的好手,多有會使的,只是田廣勝所使的,與普通能武事的人所使大不相同。雖是一般地選用大製錢,在磨刀石上,磨出鋒來,拿在手中,使勁打出。然普通能武事的人,一手只能打出一個兩個,距離最遠不過十丈以內,田廣勝卻能連珠不斷的,看一手能握多少個,便能打多少個。打到二百步開外,釘在木板上,還能入木二三分深。和人交手時,能避得了他這金錢鏢的人,極是少有。

  雪門和尚的劍術,也不及周發廷,絕技又不如田廣勝,只是服氣的功夫,在田、週二人之上。在灰塵很厚的道路上,飛跑數十里,能不蹴起一些兒灰塵;又能幾天不吃一點兒食物,不覺饑餓。

  他三人同跟著一個師父,各人有各人的長處,他師父臨死的時候,因沒有兒子,就將重要的東西,分傳給三個徒弟。周發廷年紀最大,是大徒弟,功夫雖比這兩個強,心地卻不大純潔,師父就有些偏愛田廣勝和雪門和尚,將一把寶劍,傳給田廣勝;一副軟甲,傳給雪門和尚,只將丹藥和醫方,傳給周發廷。背著周發廷,又將丹藥醫方,揀緊要的,傳了些給田廣勝、雪門和尚兩個。

  師父一死,周發廷就大不服氣,仗著自己本領,便向雪門和尚討那副軟甲,幾次翻臉,動起手來。雪門和尚一則有田廣勝相幫;二則有軟甲護身,不曾被周發廷奪去。周發廷見軟甲不曾奪得,便變了方針,想偷盜田廣勝的寶劍,偏偏第一遭就被田廣勝撞破了,寶劍沒有偷得,倒受了田廣勝一金錢鏢。

  周發廷明劫暗偷,幾個月不曾得手,才賭氣回到無錫縣,開這生藥店,專一替人治傷,久而久之也漸漸後悔從前的行為了,絕不向人談起功夫,無錫縣沒人知道他是有大本領的,他也不傳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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