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向愷然 > 半夜飛頭記 | 上頁 下頁 |
| 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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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王石田棒打禮堂 張靜宜魂歸地府 話說周發廷聽了李貴的話,馬上加鞭,飛跑了半里多路,已見喜轎從前面來了,紅緞子繡花的轎衣,濕透得變成黑色了。抬喜轎的八個人身上,也都是濕淋淋地滴水,周發廷上前問道:「你們怎的這般不小心,在什麼地方,掉下水去的呢?」 轎夫齊聲答道:「實在不能怪我們不小心,前面那木橋的橋板碰巧壞了,我們走到中間,忽然坍塌了下去,這是誰也想不到的事!幸喜河水還淺,轎子一落水,我們便極力地舉起來,新娘雖受了些驚嚇,上親太太隔著轎子問了,說衣服只略沾濕了一點,不大要緊。因此李管家教我們仍舊好生抬著走,他向前回家報信。」 周發廷即下馬,走到張夫人轎子跟前,說了幾句抱歉不安的話,張夫人道:「此時在路上,簡直沒有辦法,唯有趕快進城,更換衣服。偏巧今日天氣很冷,小女的身體,怎能經得起這一下子?」 說時,兩個眼眶兒已紅了。 周發廷心裡也很覺難過,但是一時也想不出安全的辦法,只得仍上了馬,督催著轎夫快走。一行人已進了城,周發廷才打馬上前,先到了梁家。梁錫誠迎著問道:「這下可到了麼?」 周發廷道:「他們抬喜轎的不小心,在橋上跌了一跤,新娘不免略受些驚嚇,聽說衣服也浸濕了些兒。今日天氣冷,得快教人生一個火爐子,安放在預備給新娘休息的房間裡。」 周發廷雖是說得從容輕巧,梁錫誠聽得已是驚呆了,咬著牙跺腳恨道:「這些忘八蛋,怎的竟這般大意,這還了得?」 周發廷連忙止住說道:「事已至此,責備他們也無用了,喜得跌的地方,已離城不遠了,新娘受凍不久,一到就更換衣服,房中有火,是不妨事的。」 梁錫誠也只得忍住氣,教人趕緊生火爐。只聽得外面鞭炮已響,鼓樂齊鳴,照著無錫的陋習,喜轎進門,是要先停在門外,攔門設立香案,由儐相行過迎喜神的禮,好一大會兒,才下了轎杠,轎夫用手托著喜轎進門的。這時哪能再用這些繁文,耽延時刻,喜轎一到,周發廷即出來,幫著轎夫七手八腳的,把轎杠下了,大家用手托著轎子,一擁到了禮堂。 周發廷來不及取鑰匙開鎖,他的力大無窮,伸手將那鎖頭一扭,即扭落下來。梁家早安排了引新娘的兩個閨女,分左右立在轎門口。周發廷將轎門一開,順手從打執事的手裡,接過一把頂傘來,支開遮著喜轎,引新娘的兩個閨女,已夾扶著新娘出轎,攙往裡面走。 周發廷舉傘跟在後面,見進了甬道,才回身收了傘向梁錫誠道:「無妨,新娘上身的衣服,一點也沒浸濕,只下面濕了些兒,快把親家太太接進來吧。她老人家在外面等著,必是很放心不下的。」 梁錫誠即教梁太太,並請來作陪賓的幾個女眷,出來迎接張夫人。 此時張夫人的轎子,打杵停在外面好一會兒了,正心裡著急怎麼還不見有人出來迎接,剛待用手挑開轎簾,向外張望。猛聽得三聲炮響,接連鼓樂大吹大擂起來,隨覺著轎子走動,兩旁人聲哄鬧,知道已進了大門,直到裡面廳堂,才停下轎子。轎夫都閃開一邊,梁太太親自過來,揭開轎簾。 張夫人抬頭一看,心裡就吃了一驚,暗想這人好生面熟,不就是大前年六七月間,因進香到我家借宿的那個自稱姓劉的太太嗎?心裡一邊揣想,一邊走出轎來。周發廷是和梁太太、張夫人都見過面的,他今日是媒人資格,即走過來兩邊紹介。大家行過了見面禮,照無錫那時的風俗,本來上親過門,行過見面禮之後,應在禮堂內,分賓主略坐一會兒,用過茶點,方讓入內室,寬去大禮服,便衣坐談的。這時候張夫人心中,惦記著自己女兒不知跌成了個什麼樣子,急想見面。梁太太已看出那不安的神情來,因此並不讓座,即請入內室來。 新娘進房,已將浸濕了的衣服更換了,身上雖不曾跌傷,但是受了這麼大的驚嚇,又在黑漆般的轎內,悶了一兩個時辰,體質素弱的女孩兒,如何能經受得了?在轎內的時候,已經暈過去兩次,迷迷糊糊地被兩個攙扶新娘的姑娘,夾持著進了內室,胡亂將外面浸濕的衣換了,即斜靠在床上,頭眼昏眩,一顆心從落水起沖悸得不曾一刻安貼。耳裡聽得外面人聲嘈雜、鼓樂喧闐,又夾著不絕的鞭炮之聲,更是心裡又慌急又煩悶,不知要怎麼才好。 坐在房裡的幾個陪賓,都是些年輕閨女,哪裡知道體恤她此時的痛苦,仍是照著平常鬧新房的惡習,你一言我一語,尋著新娘身上的話,來說了開心。說到好笑的時候,大家都放聲大笑起來,沒有一個年老的人在旁邊。她們吵鬧的哪有個休歇呢?直把個靜宜小姐急的幾乎要哭出來了,緊閉著兩眼,任憑她們在房裡走來走去,連望都不敢望。 正在笑鬧得興高采烈的時候,忽然聲響寂然了。即聽得自己母親的聲音,靠近床前,輕輕地喚道:「兒呀!你身體沒有什麼難過麼?」 靜宜一聽母親進來,勉強睜開眼睛一看,心裡就不由得一陣悲酸。兩眼的淚,再也忍不住,和種豆子一般的,向外面迸出來了。梁太太立在床當上,靜宜卻不曾看見,舉眼見房中除自己母親外,沒有別人,即伸手握了張夫人的手,悲聲泣道:「娘啊!苦煞我了,我此刻胸窩裡痛得很,只怕又要吐血了,這怎麼好呢?娘啊!」 張夫人見了女兒這般神情,又聽了這般淒切的言語,心裡油煎也似的疼痛。心裡一著急,便想不出什麼主意來。 梁太太走過床前來,看靜宜的臉色,清減地顯出十分憔悴的樣子,聽得說只怕又要吐血,不待說心裡也是著急。只是梁太太為人甚是能幹,梁錫誠平日有什麼為難的事,都得和她商量,她想出解決的方法,每每要比梁錫誠想的,高出一籌。當時即向張夫人說道:「親家太太不用操心,現方周老先生在這裡,請他進來看看,保沒要緊。」 靜宜見還有人立在床後,做新娘的人,總不免有些害羞,立時掉過臉去,脫出手來,用手帕將面掩了。張夫人點頭道:「是了,我倒把他老先生忘了。」 梁太太即走到房門口,見有丫頭老媽子,立在門外伺候,遂打發一個丫頭,去請周發廷進來。 丫頭去不一會兒,梁錫誠已陪著周發廷進來。張夫人是見過周發廷的,自不用回避,周發廷進房,先對張夫人、梁太太都行過了禮,走近床前,看了看靜宜的臉色,才伸手理脈。息氣凝神地捏了好一會兒,抬頭向張夫人笑道:「請夫人放心,小姐全是為受了些驚嚇,又在轎子裡,悶久了些兒,沒大妨礙,只須一顆丸藥,就可平復了。只是我這丸藥,還在舍間不曾帶來,須得我親自去取。」 說時遂回顧梁錫誠道:「這房間雖是僻靜,但外面鑼鼓以及人多嘈雜之聲,仍然送得進來。小姐這時的症候,是萬不宜紛擾的,因為她心裡受了那麼大的驚嚇,自免不了有些沖悸。在極清靜的地方,尚難使這顆心安定,若再處這種紛擾的境地,於病症只有妨害。」 梁錫誠連忙說道:「我立刻教外面暫時將戲停了,戲一停,那嘈雜的聲音就自然小了。」 周發廷複安慰了張夫人兩句,即同梁錫誠退出來。梁錫誠吩咐停戲,周發廷便跨上馬,回到家中,取了丸藥,仍馳回梁家,給靜宜吞服下去。周發廷的藥,果然神妙,服下去不到一個時辰,靜宜心中沖悸的病,已好去十之七八了。頭目雖仍有些昏眩,但身體上沒有旁的痛苦,也就勉強掙扎起來,不覺得難過了。張夫人和梁家一干人,自然都把心放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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