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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第十三回 走消息嬌小姐生病 驚變卦老義士設謀

  話說王石田聽了姨太太的話,點頭答道:「話雖如此說,只是我既要你當家,就是和我親自當家一樣,他們當僕婢的,誰敢不尊重你呢?治家禦使僕婢,全仗恩威並用,賞罰分明。你是個極聰明有才幹的人,年紀雖輕,人情世故卻很透徹。僕婢有多大的能為,只要當家的精明,擇好的賞幾回,撿惡的罰幾回;勤奮的獎勵他幾句,懶惰的戒勉他幾番,他們敢再欺你年輕嗎?至於資格淺,更沒相干,我家並沒有從前輩手下留下來的老年僕婢,內外都是我手裡用的人。莫說你是我痛愛的人,他們絕不敢略存輕視的念頭;便是我忽然從外面拖一個乞丐進來,只要我說一句,這乞丐從今不做乞丐了,我用他在我家當管家,內外僕婢,無論大小的事,都得聽他的指揮。他有責罰你們、開除你們的權,你們見他,就和見我一樣,有敢不聽他調度的,立時一打二革。當僕婢見我是這麼吩咐,也絕沒人敢來嘗試的。何況你是與我同寢食的人,你說的話,我尚且百依百隨;他們當僕婢的,哪有這麼大的狗膽,竟敢欺你年紀輕、資格淺哩?

  「若講到名分一層,我存心已不止一日了,不過有兩個不能急於扶正的原因,卻不是你剛才所說的,什麼沒有夠得上扶正的資格的話。這扶正有什麼資格不資格,我做丈夫的說可以扶正,立刻扶正就是,我又沒三兄四弟和第二個兒女,難道還怕有人說半個不字嗎?我說的兩個原因,卻也是為你,但不是為你現在,是為你將來。我於今五十三歲了,還能活得幾年,不能預料。無懷那逆畜既經驅逐了,承繼的人,還須望你生育。若再過三年五載,你沒有生育,就只得撿親房承繼了。你今日受孕,明日即可扶正,那時任憑誰人,也不能說句無禮的話。我就死後,也沒人敢為難你。不然,就須在承繼之前,將你扶正。那時名正言順,旁人也沒有話說。這時才把那逆畜逐出去,便是這麼辦,此時雖沒甚要緊,只怕將來我去世之後,你不好做人。」

  姨太太聽了,略笑了一笑,也不說什麼,從此王家內外的事,都歸姨太太一手掌管。

  卻說奶媽見姨太太主張王石田到魚塘,心裡很覺得詫異,到夜間悄悄地向姨太太說道:「張家寫信來,借名做壽請老爺去,我看必仍是為那小子的事,你為什麼卻也慫恿他去呢?」

  姨太太搖頭道:「管他為什麼,都沒相干,他的性情,我極有把握,此時誰也刁唆他不動,你儘管放心。」

  奶媽道:「你雖是有把握,但何苦放他去。好便好,不好豈不是自尋煩惱嗎?」

  姨太太道:「我有我的用意。他素來不大出外,他在家中,我無論如何捏故,他是絕不肯放我出去的。並且他知道我娘家已沒有關緊要的人,他怎肯由我去外面歇宿呢?這裡去魚塘,有三十多里路,當日必不能回來。你明早去白衣庵,和師父商量,問她鐵砂、豆子,二十八日以前,能不能趕快煉好,我只這夜能抽身出外。師父的法力大,必能要快就快。」

  奶媽點頭道:「我明早去問她,看她怎麼說?若師父說少了日子煉不好,據我的意思,還是以不放他去張家的妥當。他在家中,你雖不能出去,我出去是容易的,我便陪師父去墳上行那事,大概也沒使不得的道理。」

  姨太太道:「師父既說定要我去,必是旁人不能代替,你明早去要師父快煉便了。」

  次日,奶媽去白衣庵回來,欣然對姨太太道:「師父說了,若是旁人求她煉,定須一七工夫;因是我們家裡的事,不能與旁人一例看承,她已承諾日夜加工的咒煉,三天就可抵得一七,二十八日准能成功。她今早的功課,本已做好了,見我去說二十八日要用,只得又點起香,畫符念咒。我回來的時候,她還跪在佛菩薩跟前,邊叩頭邊念咒呢!」

  姨太太喜道:「真難得她這麼肯替我幫忙。她對你說過,教我什麼時候去嗎?」

  奶媽點頭道:「她說了二十八日下午,她預備涼轎在庵裡等著,隨便你什麼時候去。」

  姨太太高興非常,回房問王石田道:「張家既是五十整壽,你打算送些什麼人情?我看總得像個樣子,才送得出手。」

  王石田笑了笑道:「有我親自去,還不算是大人情麼,再要送什麼東西呢?」

  姨太太啊呀一聲道:「你王大老爺親自去拜夀還了得,這樣說來,他倒得送人情給你才對。從來官府到百姓家去慶壽,都是花錢買得來的,我倒把你的身份忘了。」

  說得王石田也笑起來道:「不是這個說法,張鳳笙那人,也有些古怪脾氣,素來不受人家禮物的,送東西給他,反弄得他不高興,不如不送的好。」

  姨太太道:「哪有這道理,平常去他家,自然用不著送什麼。他既是做壽,豈有完全不送些兒人情的?」

  王石田道:「你說送什麼東西好呢?」

  姨太太道:「他既有古怪脾氣,送他平常的壽禮,他必然不歡喜。看他平日心愛的什麼,送他一兩樣,也不必作是壽禮,倒很別致,他也不好推卻。」

  王石田想了一想笑道:「有了,他最愛的是漢玉,我家祖傳下來的漢玉最多,撿兩件送給他,卻也使得。」

  當下便撿了一個玉鐲、一條玉帶,到二十八日一早,即坐著轎子到魚塘來。到了張家,張鳳笙迎接進裡面書房坐下,開口賠笑說道:「我的學養,實在很欠功夫,幾乎為兒女的事,壞了幾十年的交情。歸家後細想,很有些過意不去,因此寫信請老哥到捨下來,敬謝日前魯莽之罪。」說著就地一躬。

  王石田連忙答禮說道:「你我既屬至交,怎用得這般客氣。我素來健忘,不是有信來,我已將老弟的壽辰忘了,怎的他們都還沒來呢?」

  張鳳笙道:「他們只怕都得明日來。」

  說時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鬟,雙手扡著一盤鴉片煙器具,安放在一張紅木炕上。張鳳笙即邀王石田上炕。

  王石田一面脫了外掛,一面上炕燒著煙說道:「你生日不就是今天嗎,怎的他們倒要明日來呢?」

  張鳳笙笑道:「賤辰本來是明日,因想和你多談一談,所以寫信請你今日來。這煙具都是特為你向人家借來的。」

  王石田道:「煙具我卻帶了來,知道你是不吸煙的,只是我的煙也沒有癮,不過左右閑著無事,借此消遣,沒有也不要緊。」

  張鳳笙點頭道:「我雖不吸這東西,但是三二好友,深夜清談,這東西卻能助人的興致不少,我因此也很歡喜它。我原知道你沒有癮,才借器具來呢;若以為你有癮,便想到你自己會帶了。」

  王石田道:「我也是為清談少不了它,才將它帶來了。」

  於是二人對躺著談話,一日不曾提到無懷的事。

  到夜間,張鳳笙才漸漸引起說道:「我今年五十歲,從十歲上讀書,到於今已是四十年。『學問』兩個字雖不能講,只是對於立身行己之道,兢兢業業從不敢亂髮一言,亂行一事。自信平生,沒有造什麼大罪孽,不知上天降罰,怎生對我這般嚴酷!」

  王石田道:「你的家境甚好,你又是個讀書知命的人,這話從哪兒說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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