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向愷然 > 半夜飛頭記 | 上頁 下頁 |
| 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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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張鳳笙求情受惡氣 王石田迷色發狂言 話說梁錫誠聽了王傅紱的話,隨即答道:「我也正為這事,愁煩得了不得,難得老先生和三位先生駕臨,這事一定好辦了。至事情的實在情形,我所知道的,還不及老先生剛才說的那麼詳細。因無懷住在寒舍,他卻什麼話也不說,再也問不出究竟是因何被逐的原因來。前日石田著人將張家的庚書,送到寒舍,我昨日就去與張親家商量,約了張親家,今日來王家勸石田,此時不知已經到了沒有。老先生為王家族長,又是年高有德的長者,以大義去責石田,料想他不能再執拗。」 王傅紱道:「我們族人,只能盡我們族人的力量。敝族就在今年九月,續修第七次的族譜,族人正集議,要委無懷督修。一則因他是少年新進,二來他的派序最小。敝族舊例,修譜的事,是委年輕派小的人經手的,因年輕人精神完足些,心思細密些,對於祖宗的生卒年月及房頭葬地,錯誤少些。而派序小的人,于前輩的傳贊行狀,不敢輕易舞弄文墨,以逞他個人的愛憎,並且可借此鼓勵後進。敝族凡是曾經督修過譜的人,其學問道德,必是合族人都推許,毫無間言的。以後合族對於這人,無論大小的事,無不竭全力幫助的。這人就算是敝族中,第一個合族屬望的人了。 「二十年前,石田督修過一次,合族很望他出仕,奈他三十歲,就在家養親,不肯晉京應試。合族因他的學問道德都好,大家情願從家廟裡,提些公產,再捐集些兒,給他捐一個知縣,請他去做,好替祖宗增增光。無奈他也不肯,只索罷了。卻好,他兒子無懷很爭氣,發達得比他父親還早。我們時常議論,怎麼山川靈秀之氣,獨鐘在他五房一家,我們長、二、三、四房,近六十年來,連一個在二十歲以前入學的人都沒有。像無懷這麼好的子弟,我們遠房族人,尚且要竭力維護他。石田和他是父子,竟輕易將他驅逐,我們族人,自免不了要來,問他一個所以驅逐的道理。無懷既在府上,可否要他出來見見呢?」 梁錫誠點頭道:「且請諸位坐坐,我去教他出來。」 梁錫誠遂起身到裡面,無懷正和梁太太坐在房裡閒談。梁錫誠對無懷述了王傅紱等四人的來意,說道:「他們想你出去談談,你就隨我出去會他們一面,順便道謝一聲吧。」 無懷躊躇道:「他們為我的事,從鄉下跑進城來,論人情我本應去向他們道謝一聲。不過我此刻去見他們,好像含著有請托他們,去向父親論理的意思在內,這一層已似乎不大妥當。並且我見了他們,也不好說話;便是他們,也用不著定要見我,你老人家以為何如呢?」 梁錫誠道:「這話卻也不錯,只是我已在他們跟前,答應叫你出去,於今將怎生回復他們呢?」 梁太太道:「有什麼不好回復,只說無懷身體不大舒服,剛服過藥睡了。」 無懷道:「我看不必定這麼回復,他們都是年老的長輩,像這麼炎熱的天氣,多遠地到這裡來,我一個年輕輕的人,便是真病了,也應得掙扎起來相陪才是。好在他們都是極懂大義的人,舅舅不妨將我的意思直說,他們必不會見怪。」 梁錫誠點頭道:「很好,若推說有病,這話我也覺得說不過去。」 梁錫誠遂回到花廳來,向王傅紱將無懷的意思說了,並向三人道歉。王傅紱道:「無懷能如此存心,而竟以不率教訓的罪名被逐,于其父人倫之變,真是不可以常情推測了。好,我們就去吧!但看那位石田先生,怎生發付我們。」說著起身,向梁錫誠拱手道擾。梁錫誠也不挽留,徑送到大廳,望著他們上了轎,才回身轉來,和梁太太正在談論王傅紱的話。 不到一刻工夫,只見胡成進來報道:「魚塘張老爺來了,已到大廳下轎。」 梁錫誠詫異道:「怎麼來得這般快?必是先到這裡,再去王家。」 遂急忙來到外面迎接。只見張鳳笙藍紗袍、青紗褂,拱立在花廳門口,梁錫誠緊走幾步,躬身讓到客廳裡坐下。 梁錫誠看張鳳笙的臉色,很帶著幾分愁煩的樣子,勉強寒暄了幾句,即說道:「我剛從王府來,這事很有些棘手,我看王親家,簡直變了一個人,哪裡是三年前的王石田呢?」說時搖頭歎息不已。 梁錫誠請張鳳笙寬了衣服,自己也將馬褂脫了說道:「親家到王家,是如何的情形呢?怎麼午飯都沒在王家用,就出來了哩。」 張鳳笙歎道:「多坐一會兒,我都覺得難過,如何能在他家吃午飯?我今天在寒舍動身,走了十多里路,天光才亮,因此到王家,他家的下人們才起來,王親家不待說尚在睡鄉。可笑他家的下人,由我一個人在客廳裡坐著,他主人睡著,竟不敢進去通報。我等了好一會兒,不見動靜,只得叫他家的下人來問。有個名叫劉升的,向我說道:『敝上吩咐了,他睡著的時候,無論何人來了,不許通報,因此只得請你老人家多坐一坐。我已囑咐了奶媽,只等敝上醒來,即行通報。』我當時聽了劉升的話,不由得心裡有些冒火,暗想石田並不曾做過官,從哪裡染來的這種官僚惡習。」 梁錫誠也憤然說道:「便是做過大官,這種惡習也只能擇人而施呢。豈有對於幾十年的老朋友,又是新結的親戚,也擺出這種惡俗架子來的嗎?」 張鳳笙點點頭道:「我平生不曾干謁過人,衙參稟安稟見的事,不但不曾行過,並不曾見過。劉升是這麼一說,依我的性子,恨不得立刻上轎就走。因退步一想,我又不曾和王親家約會,他怎知我今日到他家來呢?這只怪他家當下人的不知輕重,將我也作平常當清客們的看待。王親家睡了,做夢也想不到,有我坐在客廳裡等候,我若便負氣走了,倒顯得我氣度太小。並且無懷的事,非得我和他面談,更沒挽回的希望,這一負氣不更壞了事嗎?心裡有這麼一轉念,氣便平了許多,只好叫劉升再進去看看。又不知等過了多久,好容易才等得他起來了,劉升即出來報給我聽。我以為只要起來了,聽得我在客廳裡,等了這麼久,必然來不及梳洗的,出來陪我。 「誰知劉升報過之後,又足足等了半個時辰,才聽得緩緩地靸著鞋子走來的聲音,旋走旋高聲咳嗽、吐痰。進了客廳,我一見他那容顏,不覺嚇了一跳,若是在道路中遇著,斷不認識他便是王石田。下身穿了一條拷綢褲子,腳上連襪子都沒穿,靸著一雙沒後跟的鞋子。上身披了一件雪青紡綢的短衫,衣領上、衣襟上的兩個紐子,都散著不曾紐好,衣襟便翻轉過來,掉在胸前;兩個袖頭上,也不知糊了多少黃不黃、黑不黑的漬印。最怕人的,就是他那張臉,從前他雖不算漂亮,卻也是一個很有儀錶的學者。此刻的臉色,不知怎麼會變得灰不灰、黑不黑的晦氣樣子,連一雙眼睛,也成了暗淡無光的死色。一嘴很好看的鬍子,不知從何時剃得一根沒有了;一腦半白的頭髮,大約至少也有一個月,不曾梳洗,那不到一個大拇指粗的辮子,結亂地拖在背上,彎彎曲曲的,和一條大蜈蚣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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