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向愷然 > 半夜飛頭記 | 上頁 下頁 |
| 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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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石田一聽這話,越想越氣,登時把煙槍一丟,立起身來,走到院門口,放開破鑼一般的嗓子,一連叫了幾聲劉升。不見有人答應,剛好奶媽捧著幾件衣服來了,王石田伸手接過來說道:「你去叫劉升那雜種來,看他死到哪裡去了,為什麼有客來了,也不來通報一聲?」 姨太太聽得,從榻上跳下來說道:「糊塗蛋,多少用人不怪,怎麼獨怪劉升,你的記心給狗吃了麼?」 王石田回過臉來,望著姨太太道:「怎麼我的記心給狗吃了呢?劉升不是專教他在花園門口坐著,聽候呼喚的嗎?他若坐在花園門口,梁錫誠進來,又不瞎了,怎的不攔阻,由他直跑到這裡來。」 姨太太鼻孔裡哼了聲道:「我也沒精神和你這糊塗人說,看你去叫劉升來罵。」 說時,從王石田手裡,將衣奪了過來,向奶媽道:「快去招呼外面一聲,只說我和舅老爺有話說,教他不要就走。」 奶媽去了,沒一會兒就轉來說道:「劉升來說,他剛才送西瓜錢回來,在路上看見舅老爺。他即上前向舅老爺請安,不知舅老爺,因什麼事生那麼大的氣,不但不睬他,反向他吐了一口唾沫,噴了他一滿臉。他想進來稟明老爺,又怕老爺生氣,見我出去,便拉住我訴說。」 姨太太不聽猶可,一聽這話,更氣得真是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對著王石田發話道:「你怎麼不將劉升那雜種叫來罵呢?好大威風的舅老爺。常言說得好,打狗尚且欺主,我家當差的,對他舅老爺,有什麼失禮的地方,要他在街上唾駡。莫說劉升還是上前向他請安,就是劉升裝作沒看見,他也不能代我家管教下人。好一個不受人抬舉,不受人敬重的東西。」 說時遂望著奶媽道:「快去將劉升叫來,我有話問他。」 王石田道:「這事有些奇怪,梁錫誠平日最和平,最識禮節的,怎的今日忽然變了這個樣子?」 姨太太對準王石田的臉,下死勁啐了一口道:「有什麼奇怪,難道劉升說的是假話不成?我奶媽說的,也是假話不成?啊呀呀!你王老爺的舅老爺,還了得,有不和平的嗎,有不識禮的嗎?」 正說時,奶媽帶著劉升來了,垂手立在格門旁邊。姨太太道:「劉升站過這邊來,我有話問你。」 劉升連忙應是,急走幾步,立在姨太太前面。姨太太道:「你且把在街上遇見舅老爺的情形,說一遍我聽。」 劉升道:「小的送了西瓜錢回來,在這大門口不遠,見舅老爺迎面走來。小的看他老人家臉上的氣色,很透著不高興的樣子。小的伺候老爺多年了,平常無論在什麼地方,遇著老爺的親戚朋友,都是要上前請安的。舅老爺既是迎面走來,小的即趕上兩步,離舅老爺不過三尺遠,喊了一聲『舅老爺』,隨即打千下去。沒想到舅老爺,也不知因甚事,那麼大的氣,望了小的一眼,鼻孔裡『哼』了一聲道:『你是王家的劉升麼?』小的應是,舅老爺即朝小的臉上吐了一口唾沫道:『晦氣,晦氣!剛從王家見了倒霉的事,偏又遇著王家的人。』接著遇鬼似的,亂呸了幾聲,頭也不回地去了。小的摸不著頭腦,只得對奶媽說說,看老爺知道舅老爺因甚事生氣麼?」 姨太太咬牙切齒地恨道:「你這東西,也實在可惡。你又不是吃了梁家的飯,幹什麼要去向姓梁的請安,他是這種不受人抬舉的,不受人敬重的東西,你有什麼事巴結他?在路上遇著,也要去向他請安,沒得把我氣死了。」 隨又掉過臉來,望著王石田道:「虧你還怪劉升,沒坐在花園門口攔阻,在路上向他請安,還要受他的唾駡;若果在花園門口攔阻了他,怕不拿刀殺人嗎?我的奶媽只攔他一句,他就罵人是龜婆,動手將奶媽推開,這事看你怎樣說。劉升是你的人,奶媽是我的人,姓梁的若有絲毫顧全你我面子的心,也就不肯是這麼了。」 王石田道:「你也不用是這麼氣,錫誠既是這樣,我自然有話問他。料他今日到這裡來,必是為無懷那畜生的事,那畜生一定在他家裡,他免不了還是要來的。」 姨太太道:「胡說!你這裡還許梁錫誠上門嗎?你既料定你的大少爺在梁家,梁錫誠來,不待說是來勸你把大少爺收回。我就老實說給你聽吧,我年紀輕,你大少爺品貌又好,倘若一時我被他再而三,三而四地糾纏不過,失了把握,那須怪我不得。我說明在先,梁錫誠去也好,梁鐵誠來也好,我都不問。」 王石田道:「那畜生雖是驅逐出去了,然梁家幾十年的親戚,不能因此就斷絕來往。」 姨太太又生氣道:「誰教你斷絕幾十年親戚的來往,你這不是笑話嗎?我平生不曾受人輕薄過,姓梁的既這麼輕薄我,連我的奶媽都被他罵了,我幸好不曾賣給你家,你家幾十年的親戚,自然不能斷絕;我到你家,不過幾月,要斷絕很容易。你走你的陽關路,我過我的獨木橋,不要有我在這裡,害的你家幾十年的親戚,斷絕來往。我想與其日後,萬一我沒把握,上了人家的當,在你家存身不住,不如趁今日脫開,還落得個乾淨。」 王石田聽了著慌道:「你不要氣得是這麼胡想,我總有辦法,使你安心。此時都不用說了,你等歇把房中衣櫃裡的那口小皮箱,教劉升拿到這裡來,我要取一件東西。」 姨太太半晌說道:「你自己不好去拿嗎?」 王石田呼呼地吸了一口鴉片煙道:「我懶得走動,一動就熱得難過。好乖乖,你就去吧。」 姨太太向奶媽道:「你去叫劉升,在我房門外等著。」 奶媽去後,姨太太也就起身,回自己房裡去了。 好大一會兒,劉升春風滿面地捧著一口小朱漆皮箱,送到王石田跟前,王石田道:「姨太太呢?」 劉升道:「小的不曾見著姨太太,只見奶媽交了這口箱子給小的,教小的送到老爺這裡來,沒說旁的話。」 王石田點了點頭,劉升才退出去。 姨太太帶著奶媽來了,笑向王石田道:「你要拿什麼東西,害得我出了一身大汗。這園裡的太陽,簡直和火一般,剛才在這裡換的衣服,一會兒就汗濕了。怕你嫌我有汗氣,只得用涼水洗了回臉,又換了一套衣服,你看我的頭髮都汗透了。」 王石田看姨太太的那副芙蓉嬌面,紅得如朝霞一般,兩個眼眶兒,也紅得水央央的,蓬鬆松的一腦青絲,兩鬢和額際,都濕透了,貼在肉上。即抬身拉了姨太太的手,坐在榻上道:「歇息歇息吧,你的體子也差得很,略略勞動了一下子,就汗得這樣。抽一口大煙,汗就自然收了。」 姨太太笑著躺下,王石田裝了一口煙,給姨太太抽了,將煙簽遞給姨太太,要姨太太燒。自己坐起來,從腰間解下一串鑰匙來,開了小皮箱,拿出一封綠面子印金花的書,放在煙盤內,仍將小皮箱鎖了,收了鑰匙。姨太太道:「這是一本什麼東西?」 王石田拿起來,對姨太太面前一照道:「你看是什麼東西?」 姨太太見封面上寫著「文定厥祥」四字,知道是一本庚書,卻故意搖頭道:「我又不認識字,知道是一本什麼書。」 王石田道:「兒子既經驅逐了,媳婦也不能不退給人家,免得耽擱人家的光陰,這就是張家女兒的庚書。」 姨太太道:「你打算如何退去呢?」 王石田道:「是錫誠的媒人,照理應該由錫誠經手退去,不過錫誠未必肯退,我且去和他談一回試試看。他道不肯退,也沒要緊,我自有方法退去;若全不和錫誠說一聲,似乎不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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