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向愷然 > 半夜飛頭記 | 上頁 下頁 |
|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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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石田翁驚夢得麟兒 王公子祝嘏逢貞女 在下提筆寫這部書,胸中先有無窮的感慨。因為書中的事蹟,盤踞在下腦筋中,已有五六年的光景。這五六年中無時無刻不想將書中事蹟,仔細描寫出來,以供讀者茶前酒後的談助。亦可見人世間相驚怪的俠客劍仙,並不完全是子虛烏有的事。奈何五六年來,只是人閒心不閑,簡直沒有握筆寫這事的機會。在腦筋裡面,盤踞五六年的影子,差不多要愈遠愈淡,漸就湮滅了。 今日恰有位朋友來訪,閒談中,朋友偶然說起,四年前曾在什麼小說中,讀過一篇《無來禪師》的傳,情節很覺奇離;可惜記事太簡單些,著者姓氏也忘了,不知是誰作的。不肖生聽了笑道:「足下覺得太簡單,我也是這般想,不過足下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故只覺得簡單。在我還更覺得傳中,脫漏的事蹟不少呢。」 那朋友驚問道:「你也見過那篇傳,並知道事情的真相嗎?」 不肖生答道:「豈但見過,豈但知道,那傳中所謂慧海禪師的,我並親自會過,事情還是他親口對我,詳詳細細說的呢。那傳中所述,只是事情的大概,還不曾寫得十分之一。」 朋友問道:「你既知道這般詳細,何不編出一部書來,與人消遣之外,或者還能感化一些人,少討幾個敗壞家庭的姨太太哩!」 不肖生道:「我這心思,起在足下未讀傳之前,只是幾年下來,又幾乎把這事忘了。此若不是足下提起,我也想不到上面去。難得我此刻,竟是人閒心也閑,足下又來提醒了我,何不就趁此機會,拼著幾日工夫,將這事寫出來,以了幾年的心願哩!」 朋友喜道:「好極了,你就寫吧,我不擾你了,遲幾日我來拜讀便了。」 朋友走後,我便拿出紙筆來寫道: 話說江蘇無錫縣,有一個大紳士,姓王名叫石田。這王石田也曾中過一榜,能書善畫,在無錫城中,是一個很有名望的紳士。家財雖不是巨富,祖遺的產業,卻有不少。 王石田為人,胸懷淡泊,不樂仕進,若論他的人品才情,本是玉堂金馬的人物;只因不樂仕進,中了一榜之後,便奉母家居,教育膝下一個兒子。這兒子名叫無懷,生得粉妝玉琢,天資穎悟絕倫。相傳這無懷初生的時候,王石田夢見一個大和尚,身披袈裟,手持法器,從大門進來,向王石田合掌行了一禮,連說了兩句:「托庇,托庇!」即徑向內室走去。 王石田治家素來內外之防極嚴,真是五尺童子,非呼喚不敢輒入中庭。今見那和尚徑走入內室,不由得生氣,趕上前去阻擋。可是作怪,那和尚走得甚快,等王石田趕到,和尚已進了王夫人的臥室。 王石田大怒,喝一聲:「禿驢哪裡走?」 一聲不曾喝出,已驚醒轉來,即聽得床後腳步響。 原來是丫鬟來報喜的,說王夫人發作不到幾秒鐘,已生下一個小少爺來了。 王石田聽得,心想古人筆記中,常有此等無稽之談,但非我輩讀聖賢的人,所宜崇信。如果輪回之說,信而有征,則彼釋家弟子,忽投入我儒家之門,也是我聖道興隆之兆,我也只好從歸斯受之之義。 王石田心裡雖是這般想,不過他生成是個迂腐性子,見無懷三四歲的時候,即聰悟得了不得,牆壁上掛的對聯、屏條,只要指點一篇,便能成誦不忘。並最愛翻書弄筆,絕沒有尋常小兒貪玩的性質。 王石田也未嘗不歡喜,只因有那一夢存在腦筋裡,總怕無憂帶有異端的根性,將來破壞他累世的書香。因是不敢教無懷從外面塾師讀書,恐怕塾師不善引誘,把無懷教壞了。自己既中過一榜,便專在家中,教無懷讀書,輕易不許無懷出外,與世人接見。即無懷隨意翻閱的一本書,也得經王石田認可,才能讀下去。凡稍有違反孔孟旨意的書,是絕對不許無懷寓目的。 是這麼繩捆索綁的教育,將無懷教到十二歲,制藝試貼種種應試文字,都給王石田教得無所不精、無所不巧了。就在十二歲上考幼童,進了一個學。那時進了學的人,都要做酒慶賀,親戚朋友,都送禮物來道喜。 王石田因怕無懷年紀太輕,立腳未穩,一做喜酒,王氏在無錫是個世家,王石田平日交遊又廣,來賀的人,必然不少,勢不能不教無懷出來酬應。一講酬應,即不免分了向學之心。因此托故謝絕賓客,只當沒有這回事一樣,仍是日夜監督著無懷,做官場的準備。 直到十六歲中了舉,王石田認為立腳已穩了,才將防範的方法,解放了許多,許無懷與幾個指定的老成人來往了。誰知索性不開放,禁閉到底,倒也罷了,禁閉了十幾年,一旦忽然開放,無懷又是個絕頂聰明的人,正如斷了韁的劣馬,奔騰起來,哪裡還有一定的步驟?十二歲以前,無錫人都知道王家有個神童;十六歲以後,全省都知道無錫有個王無懷,是少年才子,名家閨秀。請冰人來說合的,固是絡繹不絕,那無錫有名的娼妓,亦莫不以得見王才子為極榮幸。無懷庭訓雖嚴,然少年心性,情竇初開,每每把持不住。只須一個人,將他引上了路,嘗著了煙花中滋味,便不容易教他回頭了。 王無懷這日,在無錫一個父執的紳士家賀壽,這紳士叫了無錫許多的名妓侑觴。名妓中有一個叫白玉蘭的,年齡比無懷大二歲,頗有幾分妖豔動人之處。久有愛慕無懷之意,只苦無緣見面,這日在席間遇著了,見了無懷的神采,更加欣羡得了不得,不住地用眉目傳情。無懷卻因席間還有一個叫陳珊珊的,年齡只得十五六歲,生得玲瓏嬌小,楚楚動人,又恰坐在無懷接近。無懷遂以全副精神,註定在珊珊身上,白玉蘭的眼風,並未覺得。珊珊雖在稚年,卻也知道無懷是不容易垂青的,今見這般殷勤相待,不由得那幼稚心坎中,也茁發一種戀愛的萌芽。 那時無錫妓女身上,都帶有幾張小小的紅紙條兒,上面寫了本人的姓名及住址班名,以當名刺。當時珊珊見無懷傾注於她,便暗暗地塞了一張條兒在無懷手裡,並約無懷席散後到她家去玩玩。無懷口裡雖不敢答應,心裡卻是很想去領略領略。席散後,回到家裡,兀自心神不定,仿佛覺得珊珊用纖手在那裡,招他去玩似的。勉強挨過了一夜,次日便推說去母舅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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