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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記

  尊仁堂記

  建陽有隱君子王君祐字彥真所居為堂列其世譜以時會其族人而名之曰尊仁示欲尊所從出以仁其族也且奉其譜來京師求余記餘受而讀之知其出故閩王審知與五代史記諸書合曰嗟乎古今天下富貴利祿或有可以勢力之能為而求者惟子孫之盛與其民思之沒世而不能忘則非勢力之能為也余嘗南至嶺表見俗所謂白馬廟者歲時歌舞享獻不絕葢閩王雲史稱王與其兄潮起固陵入福州多惠愛嘗乘白馬軍中因以為號至今望廟中白馬儀衛若其平生時小夫稚子皆喜恱之此豈勢力之能為哉餘固知其必有後也今觀彥真譜稱審知其先出自周靈王太子晉十八世孫武成侯離之子先避秦亂居琅琊審知以故在唐進封琅琊後改閩王審知沒後諸子延翰延鈞延羲繼王及延政遭李景之禍族遷金陵延政有少子富沙王繼修所生母抱之匿民間皆曰吾君之子也相與共覆護之得免因家建陽其孫宜保擢進士第因名所居之裡曰唐科累官知易州沒諡文安諤宗初典禁兵建節鎮江入拜右羽林將軍兼御史大夫進封琅琊侯諡忠獻歸葬于邑之南林次子銘夙以孝聞廬墓而終其後為南林族曾孫雲壽舉進士為禦史生三男長潛禦世家湖南為潭州族其季孝子美世家唐科隱德弗仕自號菊陂道人宋淳祐間朱晦翁為扁所居曰君子堂五世孫仲孫有行義稱於鄉以園池花竹自娛喜延名士大夫而尤愛其族人則彥真之尊君也彥真名堂之意固本其尊君之意而其先自閩王之能施仁於建州也是以有後之不絕如此若徒傳其先王之尊而安食其前之所積吾恐非所以尊先王也誇譽而稱美奔競于名利飾文章為膏馥求富貴而光華皆非所以尊祖之道俟其有饑者而食之寒者而衣之有窮困而後扶持之有放僻而後教訓之皆非所以仁其族之道也諄切於告誡之辭純粹其敬愛之實先寒而使之得衣先饑而使之得食凡事先戒而預防之不以俄頃忘其先王也始于名堂之義殆庶幾焉不然但揭譜圖敘先德假文章為稱譽計貧富為親疏貴賤為榮辱者其於名實為何如也凡登斯堂者或將有取于餘言先閩王所以後嗣不絕而廟食無窮者夫豈一時勢力之能為哉

  愛敬堂記

  子游聖門高弟也然余嘗疑其節文委曲於心或有所略葢其言曰䘮致乎哀而止又與同志講難大學之道自灑掃應對一切皆易之疑其簡易多大略也故其問孝于夫子而夫子告之曰能養不敬何以別乎言今之孝不如古所以微示子遊而未嘗顯斥其過也善乎先儒之言曰直恐其愛逾於敬使知考其心術之微或有偏勝之過則與世俗無幾矣故事親如事天而必主于愛敬愛而不敬者常有之未有敬而不愛也予嘗聞給事中金㓜孜為言新淦蔣山高氏系出歸仙今宗舜宗益兄弟二人讀書能孝作堂以奉親名之曰愛敬葢習於禮而篤於敬惟恐其或流於世俗之貴也其亦嘗味乎孔子告子遊之語歟不然何以揭之扁而又告其友而請之歟必其婉容愉色盎乎問安羞饋之節和氣順承乖戾不生宗舜兄弟之養而能敬又必其母慈之愛而善教懿行之誠豈無本歟尚日勉焉而不淪其家慶未可得而擬量也

  誠心堂記

  成湯一言雨數千里宋景公一言熒惑退舍韓愈一言而開衡山之雲天人之相懸絕如彼而感通若此何哉惟其心之誠而已茍為不誠言與心違行與思異雖勞心焦思作偽揜之亦將日著其拙矣況望其感通於天地哉邑人劉道成以誠心顏其堂其亦有見於斯與今夫萬斛之舟制於數尺之柂人之一身制于一心行於州裡行於蠻貊邇之事親遠之事君誠為之主安往而不感哉舟行而不制於柂卒然而遇風波且不得為全舟矣孰可無主於內哉為之銘曰

  人之大體曰惟心耳動以言宣行由義起方寸之間萬物攸幹惟誠與偽善惡之闗登斯堂者思誠其意尚慎勉㫋慎終如始

  後樂堂記

  聖天子尊臨大寶紀元永樂臣縉當筆署詔奉天殿聖天子若曰永與民同樂此朕志也其以署詔紀年大哉聖言身修思永樂以天下二帝三王之盛心也斯世斯民萬世一時之遇也昔者二帝三王以是存心其臣皋陶稷契伊傅周召同心協濟下至嗇夫阪尹皆同此心至於海隅蒼生庶類凡有心者雍熙泰和上下一體何其盛哉亦感應然也今聖天子作于上寧無翕然應於下者乎北京刑部尚書黃公山東昌邑人洪武甲子舉於鄉入胄監事高皇帝曆官至工部侍郎聖天子首擢調今官永樂四年師征安南受命先次廣西鎮調饋餉給乏絕明年安南平總治交趾任按察司又明年盜起海上複遣師徵兵民事劇叛服情變撫摩帖抑應對周旋於以體聖天子之盛心平定安輯之俾同其樂無異於圻甸之中輦轂之下也是以竭其心思勞其耳目盡言而極論早作而夜思揣摩盜賊之情而惟恐一事失其機度量任使之器而惟恐一士失其宜身體黎庶之間而恐一物失其所此其心無時而不憂也迺以後樂名其所居之堂而謂餘記之且曰餘有慕乎範公文正公之言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也嗟乎文正公之以使相出鎮立功西陲而仁宗未究其用故上視周召有所未逮今聖天子所以任公者過於仁宗遠矣而公豈惟慕于文正者乎雖然其言即周召之意也其心即周召之心也公慕之宜也今茲南交尋複綏靖公歸朝廷雍容廟堂聽都俞之聲睹干羽之舞公之樂也以卿相之榮有庭闈之慶裡門下車命服稱壽亦公之樂也夫是之謂後樂也若夫世俗之所嗜好而矜誇者豈公之所樂哉然則所謂樂以天下憂以天下而庶幾聖賢之樂者歟是將以名其家居之堂也豈不可以垂示其子孫哉公今所寓廨舍也亦將大書揭其間俾後之人知其樂之所自而詠歌聖天子永樂之治於千萬年

  東皋草堂記

  草微物也春而生夏而長秋而霜降則槁而偃貧者無以貨陶瓦則取以茨其舍故謂之窮簷蔀屋亦有隱君子者輕富貴而甘窮約則又居之以為高余吉有鄉曰文昌多聞人溪山之所縈鬱草木之所暢茂友人劉子植與其弟九江司訓子素居之自其先吾不知其幾世矣世有顯德如子植正所謂隱君子焉為人謙退不慕榮利歉然常若有不逮者所居有東皋之勝因作室焉吾未之見也訊之則曰與所居相邇廣不數歩高不數尺因山之竹樹以棟宇因其草以茨之山光雲影風雨晦冥吞吐之間幽閴不可具狀於是歌於是息於是㳺焉淒風苦雨聽於其下有瀟瀟颯颯之聲虹銷雨霽觀於其外有氤氳之氣嚴霜凍雪巡簷而嬉有𫓩錚之響無丹雘之施采椽之飾中邊左右無一足以動人心目者至其清風徐來眀月方皎萬籟俱寂足以忘塵勞融心神觀大鈞亦草屋之一奇勝也余聞而高之為之言曰君不聞程先生嘗受學于周茂叔茂叔窗前草不除每令尋仲尼顏子所樂何事葢引而不發也寥寥窮壤間誰寔從事於此莫非利祿之有以動其心而易其志也子植兄弟可以語道者抑以為孔顏之樂誠在簞瓢陋巷之間乎亦隨寓而安不系於是乎若必從事於是旦旦而念之曰今日之簞食安知他日之不千鐘今日之草屋安知他日之不渠門桓圭袞裳視草屋為何榮廣土眾民視草屋為何安是固已動其心而易其志也夫孔顏自有樂豈必專樂窮居哉亦不遇于時耳方今大明麗天物物皆然出也處也隨遇而安可也

  崇節堂記

  忠孝人之大節也能無愧於斯二者使後世有述焉其人葢亦有數耳然人孰無忠孝之心哉或衰于妻子或迫于利害見善而不能遷聞義而不能勇是以鮮能無愧也茍能銳然立志不以私勝不以利昏聞義而勇為見善如不及雖死生患難之際凜然而不變何古人之不可及哉葢是二者本人心之所固有昔在宋季丞相江公萬里自少以孝友聞及為吉州守創鷺院祠周程二夫子與郡之人士講求忠孝大節風俗翕然興起後入居鼎鉉扼于權臣懸車告老不忘朝廷襄樊之圍六年而上不知迺為書數千言極道其事黜居鄱陽城陷之日從容就義此其忠孝皆無愧者後世述之而吉之人士咸景慕焉其流風餘韻猶在也江氏思遠以崇節名其堂葢景慕之尤深者夫大節不可奪祗以言忠然未有忠而不本於孝則完節必忠孝兩全也思遠上承丞相之節既以忠孝自勉抑將遺其子孫且並為鄉之人勸登斯堂者能無感歟

  友恭堂記

  詩雲兄弟既翕和樂且耽而夫子曰父母其順矣乎至哉孝子之情見於兄弟昭昭也舜忘謀葢之讎而但知富貴其弟斯弟也瞽瞍之所愛也泰伯文身而不用讓季曆以為君季曆者太王之所賢也申生不詳驪姬之譖而辭或者之言曰君安驪姬是我傷公之心寧死而不忍傷其父之心如姜肱不忍于其弟王覽不忍于其兄皆本于愛親一念之誠推之耳季安英偉人也嘗構堂以居未幾捐館長子原某綜其家原達弱冠原德尚㓜相與升堂而念親之不可見也曰吾父之作斯堂固以驩聚余兄弟而豈料其遽止於是吾兄弟可以一毫利不利生嫌隙哉死而有知不孝孰大焉由是相愛益篤為弟者愉愉而敬其兄未嘗有違其兄為兄者怡怡而愛其弟未嘗計其弟之宜恭此其能久而益篤將白首無變也矣若夫兄而視弟之恭而為友弟而視兄之友以為恭交相責望兄施之銖而弟報之兩弟與之尺而兄與之分一飲食衣服芥蒂於其意一語言進退計較論量其間瑣瑣焉屑屑焉視人之交易鄙夫之計與稱裒引度沾沾焉其至參商也可坐而待此豈得為友恭也哉原達兄弟相視如常而人爭譽之曰友恭且以名其堂非其意也強而後從予遂從而記之

  積善堂記

  仲尼曰積善之家必有餘慶以釋坤之初爻履霜堅冰至意也葢事必從微而至著君子當務其微必自幾而至成君子當守其幾必自始以至終君子當保其始故又曰善不積不足以成名小人以小善為無益而弗為也以釋噬嗑之終爻互相發明示人以善之當積也夫自一念之善一事之善以至百千萬事之善自一日之善一時之善以至百千萬年之善自一人之善至於一家之善一國天下之善為百千萬年後世之善善之所積慶之所餘也一念之善有一念之慶萬念之善有萬念之慶百千萬年之善有百千萬年之慶必其善有餘然後慶有餘未有善無餘而慶有餘也亦未有善有餘而慶無餘也善外無慶慶外無善君子但睹其善之積而不期其慶之餘他人但見其慶之著而不睹其善之微則夫積善者豈非君子傳心之要歟鄱陽大舟許氏宗由其先來自樂平之銘口盛宗也遂以積善名其堂而遣其令子正印來求記其有味于仲尼之訓也其得傳心之妙也危微精一所以積也四端萬行所謂善也凡壽考康寧富貴福澤之來皆所不求而自至視以慶餘名堂者有間其知本矣其自銘口之宗所積盛矣而大舟之積又可見矣其父祖以上不待言其父子子孫之積容有間乎雖然其請記也非欲有増益于此乎聞曹武惠王方冬不忍移其瓦甓慮傷蟄蟲宋正獻公少時見群蟻墮水編橋渡之此皆小善而出於至誠無所為而為之者推類充之真積力久善之所及庸有既乎是可以為斯堂之記

  富溪堂記

  廬陵熂下羅氏為大族其析居富溪者今曆五世尤以詩禮相尚富溪發源帽嶺縈紆而來環匝其居乃下出於五坡東入于文江夾岸多藂篁茂樹隱映蔥蔚信裡仁之佳勝也羅君永泰又富溪之傑者元季之亂舉義兵保障鄉井屢殄賊兵鄉人德之年七十餘乃卒其子三人曰賢德賢佐賢達賢達間從余上湘江度桂林導灕江而南凡百餘日請于余曰余家于先祖源清始居富溪即以名其堂曰使吾子孫與溪之源流俱永長也幸為之記庶惠我兄弟且詔我後之人也葢無日不以為言餘不得辭而於允泰之風流可概見富溪之盛可徴驗賢達之意深為可尚也嗟夫富溪之源出於帽嶺以注於茲不知其幾千百歲而未嘗竭焉則由其有本故也若羅氏之在廬陵數百年子孫蕃衍隨寓而隨盛非其祖宗之積德以為之本安能至於是乎為之子孫者為能益浚其源毋竭其流若是溪焉乃毋愧于名堂之意也而亦豈有甚高難行之事乎源泉有本不壅塞之則其出也無窮世德在人不泯滅之則其盛也莫禦是故思祖考之忠厚也則不可以刻薄思祖考之謙抑也則不可以奔競思祖考之能學問也則不可以怠荒思祖考之務勤儉也則不可以驕奢思祖考之惠其鄉鄰睦其族姻也則不可以乖爭不竭其流能浚其源如是溪也必將入江轉海昭回兩間與河漢俱為榮光也賢達兄弟子姓可不勉之哉余世家文水之上與羅氏為世交喜賢達不墜其先業也樂為記以遺之

  素位軒記

  餘自洪武乙亥歲客于贛城季大父山泉先生之門人高君汝南為郡學官由是寓學中久之盡得交其學生橫經論難情好漆密若今之興安縣周君鳳祥其一也周君傳高先生易學貢京師有聲於胄監既而選試獨一人高等擢今官予複與相見十有五年於茲矣昔也少壯而今且班白矣然于初見時情懷論議皆不異焉蓋人之常情方其未仕也有爭名躁進之心及其既仕也有希高望遠之意仕未崇顯而衰病及之未有不歎老而嗟卑者也故其在學校一舉足而望仕宦及其仕宦一舉足而望卿相其身所處之地其心無一息之或安而何望其有所及於物也為學官者無心於教其子弟為民牧者無心于愛其百姓憧憧然何暇於日用之所為哉周君之學問固不如是葢有得於通而異乎常人之變也故其情懷議論無所動於外而窮達出處隨所遇而安且以素位名軒而求余記焉余睹周君在郡學時安於郡學故學成而充貢在太學時安於太學故名立而登仕今其令一縣也安於為令設心措慮惟在於令之所當為其惠澤之施及于物可知也興安路當交廣湘漓渠水之所發源山林沮洳蒙昧險阻之間居民才二千餘戶以應府司大藩之供億周君為政三年勉勉循循撫字而勸相之趨事赴功未嘗敢後由周君之心在乎此而無外慕之私也予觀古來循吏往往皆入為卿相為三公號知大體不為爵位所動者非養之有素其能然乎故其為三公不以為泰由其為守令不以為勞也守令其可易而視之哉周君勉之將由此為卿為相為三公亦安其心處之惠之及物也祗見其益多耳周君勉之毋忘其舊學焉為之記而系以詩曰君子之學用心於內思不出位不願乎外見在所居隨寓而安俯仰無愧心廣體胖彼或小人行險僥倖憧憧其思胡能有定勒銘於軒致美周君依乎中庸與天其旋變而有常時則乘之存乎其人樂則行之

  友鶴軒記

  蘇子瞻作放鶴亭記謂山林遁世之士雖荒惑敗亂如酒猶足全其身而名後世南面之君雖清遠閑放如鶴好之則亡其國故隱居之樂雖南面之君未可與易也夫鶴之為物固不為非常可喜之觀如金珠犀象之可悅以邀世俗珍重然丹珠其頂潔其毛羽馴而善飛又能舉其翼高下起舞稱適人意雖世俗之徒鬬雞走狗雄俠馳騁之暇或一見之亦未有不忻然者也然終無篤好而畜之者每思寄託于山林之野逸夫山林野逸之士豈誠斤斤焉營情於此哉彼陶潛嗜酒皇甫士安嗜書以至商山竹林之徒莫不名為有所好是豈真有聲色臭味足以窮心志極嗜欲也哉寄情于物不拘於物也新淦黃君伯原自謂友鶴翁未及識其人觀諸君子所以稱道之者則其人固清真沖散不騖於外者非友鶴也有鶴者也莊周嘗稱莊丈人曰其釣莫釣非特其釣有釣者也吾故以雲

  蘭菊軒記

  慎初周仲魯氏奉親之暇讀書鼓琴退掃閑軒尤喜種蘭菊謂蘭取其國香菊取其晚節是二物者春風百卉不能與之爭高霜摧萬彚不肯與之俱瘁是皆出類而㧞萃者也士生天地間與凡草木等亦何用有生也哉予以見仲魯立志之高遠也予嘗以古之人擬之皋䕫稷契唐虞之蘭也夷齊屈子陶潛皆當時之菊也雖一花卉之微而臭味迺有相似者仲魯豈非得尚友古人之義歟餘嘗過之見其培灌此二物而與之相忘於賓主之儀其隆師取友一念拳拳然不忘尊翁先生所以啟迪之者其有所源流哉予請以蘭菊名其軒非若場師圃人耽溺於是之比也他日歸鄉複過吾仲魯能以其餘芳惠及於我乎系以詩曰

  鬱鬱芳蘭春風澹如菊有黃花秋雲粲如匪紉匪佩匪咀其英如賓如友實陶我情我節之真我德之純不在於物而在於人我歌朂爾心無外馳樂哉素履永保期頤

  行素軒記

  位之有不同時之有不一曰時與位不同耶而道則一也葢時之泰可以進矣然君子有濡其首而止者時之否可以退矣然君子有賁其趾而行者故在易曰素履往無咎是知古君子不系乎時與位而貴乎行有素也使時泰而進然處貧賤而能安其素抑未嘗以不泰此予于吉水趙君名其軒曰行素而樂為之記也君好讀書嗜儒雅恂恂樂易有長者之風廉介自持無慕外之意是以平日視富貴未嘗有歆豔之色視貧賤未嘗有嚬蹙之容此據其素履之間直能履道坦坦而有幽人貞吉之象也昔子思子曰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今君名軒以是是知正心脩身以致夫樂天知命之實也歟趙為吉世家勲庸爵祿其家之所素有衣冠禮樂舉世之所素知而子孫又能安於其素非賢而能之乎

  雙清軒記

  錦衣衛鎮撫劉君即其舍開軒樹松竹於前題其軒曰雙清而語余曰餘嗜好淡薄而玩物適情因物感懷自勵以崇德未嘗至役於物也間取松之稚弱者畚土而築之培灌之未幾而其枝幹條達濃葉蓊鬱蒼翠之色承霜雪而愈鮮葳蕤之影動日月而常清也餘公退之暇對之如接佳賓如待益友忘其鄙吝消其膠擾如在千岩萬壑之中清風颯然清響泠然吾心泰然亦莫為他嗜好之所移也既而思之屬詞比事可以審幾引物連類可以窮理將求夫是松之比未有過於竹者也則又取而種之及其長也二物甚宜風雨之朝霜月之夕端人正士之相語以去就也廉夫節士之相朂以赴義也而晴日閑舒之際又如直清之朋相與共立于朝也餘因二物之相樹吾前也葢不敢有怠心是非惟二物者之相宜也而又甚與余相宜也劉君之言如此是不幾於道歟然余聞寓於物者不留于物清於濁者不激其濁謝其濁必自持以為清其清可易而撓也留於物者其患尤甚也劉公宦達揚曆中外抗情物表對松竹之頃嗜欲澹然一劉君也議論樽俎之間敷奏大廷之上公清直亮一劉君也高懷雅量又豈拘拘然系於茲軒之內也哉吾知君之深有得於茲道也君名某字某鳳陽人嘗官閩中至今閩人喜道君之清節非韋布士所能及雲

  蓮竹軒記

  廬陽曾氏避新莽之亂來自魯國葢千餘年而學士益初巽初兄弟以文學行誼名天下鄉里兒童皆能道其姓字其家在龍潭自其父宋兵部侍郎東軒先生始自吉水分於永豐其鄉曰遷鶯則自其先始在南唐登甲科賜名也然龍潭之溪山環合九峰白覆連延其後如屏帷高陂曲澗綺錯虹繞餘嘗謂其人與居相宜也巽初之曾孫子棨間嘗種竹於庭植蓮于池開軒臨之以自怡而請予記予顏之曰蓮竹而本其家之故事而為記焉其家在宋宣和中有諱閔者與其弟民瞻並舉進士其所植竹一本兩竿蓮二花共幹而民曕擢甲科至大官遂以雙秀名亭二百年於此矣今子棨所植娟秀榮甚其將複為休祥趾美前脩乎但其媚色朝芳舒霞立玉亭亭靜娟千紅萬綠或微𩙪之奏林或殊祥之動目千娃萬枝豔不綺縠群賢聚止味不粱肉狎昵之愛莫嬰而真淑之情至足比之亂淫哇而溺汙瀆者天壤懸隔矣故凡一世之聲色有足乎人之觀聽者子棨必不能以此而易彼也雖然是二者一物也有嗜好必溺心惟觀物可窮理易稱震為龍為蒼筤竹為蕃鮮為旉艮於木為堅多節竹于龍顏也故其發榮滋長朝夕文尋者與凡草木大異出乎震齊乎巽成言乎艮震艮竹之始終故貫四時而不改柯易葉也巽為木為白離於木也為科上槁幹為寒為金為木果巽蓮本也根于金故榮于巽華於離離色赤蓮之花其正色也金屬西方白蓮之本白者其實與本同也科上槁者其為房密也的中薏味苦離也性寒幹也故其芳以潔剛柔合德也皆非草木之比也子棨觀物而悟理窮則如竹之於冬日也使人以為難達則如蓮之於夏日也使人皆悅之則庶幾無累於物也若于其榮瘁開落栽培傾覆為祥為不祥屑屑然如場師圃人之為則又深為物之所累者吾知子棨之無是也

  右記一首餘十年前所作子棨今狀元及第同官翰林出其舊卷乃誤數字因為重述之余文視舊作無分毫勝處至於書則點畫間微覺有異不知何也因並識焉

  觀瀾軒圖記

  天下之美觀未有過於水者江河之浸溪澗之流方其安行而無齟齬也滔滔湧湧貼然而莫測其際恬然而莫知其所至寂然而莫聞其鳴聲及其風與之爭而水石與之鬬也則其聲發焉如鼔雷霆震天地其勢必下而歸移于東於此觀之有似乎君子當無事之際處常行之安便焉或無甚異也及其臨大節而不可奪當死難而不茍免鍧鏗炳烺震動天地不二其操與水之萬折必東何異哉雖然此苐觀瀾之一端耳若夫道體之妙由其靜而有本故能溥博而無窮其往者過非有所逐也其來者續非有所迫也可以觀理之通而致誠之德焉林平南有觀瀾軒圖一卷為之記于左

  望雲樓記

  京師天下之都會也極耳目之玩窮水陸之產既莫不可得見而有力者皆可指取至於富貴聲利亦有求而得之者也得於此必忘乎彼得於今必忘乎昔甚至忘其身以求足乎其心者有之矣而況其桑梓之恭故舊之念與其鄉里一丘一壑之所嘗游雲煙景彩倏忽朝暮有動心於悵望而興感者乎宜其愈久而愈忘之漠然曾不入乎夢寐也然試與之論其疇昔而悼其故舊則未有不為之慨然者而至於其父母存沒之懷子孫賢不肖之感有動於心至有歎息流涕而不能已者此人心之理所以常存不昧而有所陷溺者未嘗不有時而覺悟也使其每有所覺悟則無所䧟溺雖富貴聲利之徒常懷仁義忠厚之心必有長慮卻顧之憂而無冥蹈瞽趨之失所謂一舉足而不敢忘父母則所以持守其身者不容不謹如是雖蠻貊之邦行矣況為京師都會之地哉餘鄉共家淦邑淦本隸廬陵金川玉笥襟帶其間亦天下之奇勝某僑居京師數年慨然以為一日之居狹陋不足以豁其心意乃撤而新之為樓若干楹集鄉之朋舊而落之張君子英金君㓜孜請予名且記之余惟於某二親有存沒之感悵望乎桑梓之間俛仰乎定省之際陟屺陟岵之詩歌之而欲無歌也北山蓼莪之什賦之而欲無賦也鞅掌之隙少興其懷時與賓客故人飲酒于斯其所思者遠矣請名之曰望雲是樓南向而故鄉之雲物依然在望凡吾鄉之人有桑梓之思而不能引去者登斯樓而一望亦庶幾其少伸也

  川上亭記

  吉水以東山為鎮山勢自東而南屹然數峰隱映一縣其北一支至上槎兩峰離立如萬馬前馳而兩騎後殿也又曰指其形若槎然故曰上槎也余嘗以季秋逐桂香循溪水而入兩山如峽時複開豁有野田竹樹之觀可數裡至其源山勢㧞起水石相激微波縈回浸為平地居民康豫池可漁山可樵圃可蔬水田可耕稼而後苑梨栗殽蔬之供具充足余姻鄒氏宗貴自新淦來居此連世為士元季之亂先公與鼎梅翁間闗義旅共曆艱險繼而惟遜元英叔侄從先公學於鄉校後余女兄歸於源深餘往來上槎之跡相接而鄒氏亭館之勝屢形於醉醒夢寐之間至於今不能忘也今年子英以景陵丞考績稱最朝于京師以川上亭記為請且曰先祖嘗自號川上作亭于溪水之濵餘嘗欲請記以菲材入仕內廷繼複外補此心不能一日忘也茲新其亭敢以記請他日歸榮相與道古今而宴樂之追思世契亦足為草木之光華也餘然其言書以記之

  永新進士題名記

  吉之屬邑有九而廬陵吉水永豐泰和安福永新人才之出尤盛自進士設科擢高第至宰相者永新劉楚公為稱首繼之者周益公與文信公也然則永新豈非權輿激勸視九邑為尤盛也歟故自宋天聖明道以來永新擢進士第者多出於名家世族祖孫兄弟聫芳襲武至元猶然也入國朝垂三十年乃複以薦魁江右進擢甲科豈非久塞而通時往而複此為之兆與葢扶輿清淑之氣必有所鐘當於山明川秀觀之予行視九邑永新之山川雄峙秀傑人生其間者固必有以享富貴成功名不可誣也矧聞昔者唐姚牛二公皆嘗㳺學禾山故楚公自少景慕則有以追配之而無愧則今有欲景慕楚公者又何不可及哉是在人之立志也於是學宮立進士題名碑予作記以為永新人士勸然爭先決科者予知必自學校始永樂丙戌臘月朔

  南岡寺碑記

  南岡古刹也距邑二十裡許其岡蜿蜒而起伏不一其脈視東山為祖相去亦二十裡許溯其源甚綿遠遠望猶龍近視若象厥地林木薈蔚景趣幽僻唐敬宗寶曆二年有性空禪師來自丹霞結茅於茲嘗有詩曰一茅深鎖萬松幽雲自飛兮水自流拾得枯柴炊野菜大千捏聚一浮漚鄉之士大夫多敬信之皆極力護持遂成叢席額為孝義亦師曲為今時以慰士夫敦本之義文宗太和二年開化于茲一時西江法化之盛少有出其右者語載僧史茲不詳錄宋紹興中寺乏住持太史黃山谷敦請青原唯信禪師主席是寺於是荊公退居林下亦相與甚密所以一時宗風丕振得以嫓美前烈政和中丞相商英張公奏言師之苦志清修直與佛祖同條共命上大悅頒賜封號曰本覺禪師並袈裟紫金缽盂及一大藏教更額崇義及禦制飛帛皇覺寶殿以賜宸書迄今猶存國典甚優外給田百石有奇以為終老之具南宋荒唐載籍無考不知何故革其寺名為南岡是寺之一大變也元仁宗皇慶初有能大師力為中興舊宇新開山川生色泰定中靈珠禪師繼師而起能紹隆佛祖垂不朽之案惜碑銘無存稽考無當幸有鐘銘猶足以存萬分之一噫滄桑疊變自唐以至於今其興而廢廢而興不知幾何人而幾何代我皇上龍飛掃蕩中原靖綏夷夏而此寺依然無恙不與世遷豈非山川之靈抑亦佛法之驗不然何以灰飛煙滅而此寺佛殿僧房莊嚴具足而無動揺一微塵乎予㓜時肄業於茲喜其地之幽僻而足以養晦㳺詠風前月下時得以聞南浦之教後永樂四年複得與師聚首燕京促膝話舊師慨然有歸志既歸一擴其舊一時佛殿及右方丈禪堂戒堂香積廚庫諸寮以及山門不半載而厥功告竣不唯西竺得師而其道益彰將使唐之性空宋之唯信元之師能靈珠諸大老于常寂中無不合掌讚歎而喜正法眼藏之流通於無盡也予時慶喜其有成功而又得以見所未見聞所未聞而為之記

  雙江橋記

  距螺川之東二十裡許與文江接壤有橋曰天富迺雙江渡口皇華之要津也左發源於分水嶺右浚注堯溪崇福二流環繞若帶匯鷺渚章貢而遠達乎江匯輿梁之設由來久矣且旁有屋亭數楹為憩息所複設飲以濟渴者舉凡工賈出入差徭之奔命驛逓之過臨與夫樵蘇往來俱於是焉依奈歲久弗葺洪漲洊臻橋樑傾圯一溪千里望洋而歎臨流而返不獨春秋浩瀚時然也有郭崇德等目撃心愴思復舊規然一倡群和費可以勉致而石猝難力集恐蹈築室道傍之誚不意近山之麓搜土得石經營圖度四匝月而橋成向之興歎而返者皆不病渉不遠千里索余記之餘曰橋之克續也神之助人之力也奚以記為雖然石偶得于青山出乎不意晴霽橫空匪一朝夕不妨工礙物應天時而合慶可記也橋成而行者喜居者安奠定于磐石愜人心以志美可記也至若鎖鑰雙江永利民物續千里之一脈壯形勝於無窮可記也爰志之為利濟者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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