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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梁日孚序


  戊寅

  聖人之道若大路,雖有跛蹩,行而不已,未有不至。而世之君子顧以為聖人之異于人,若彼其甚遠也,其為功亦必若彼其甚難也;而淺易若此,豈其可及乎!則從而求之艱深恍惚,溺於支離,騖于虛高,率以為聖人之道必不可至,而甘於其質之所便,日以淪於汙下。有從而求之者,競相嗤訕,曰狂誕不自量者也。嗚呼!其弊也亦豈一朝一夕之故哉!孟子雲:「徐行後長者謂之弟,疾行先長者謂之不弟。」夫徐行者,豈人所不能哉?所不為也。世之人不知咎其不為,而歸咎其不能,其亦不思而已矣。

  進士梁日孚攜家謁選於京,過贛,停舟見予。始與之語,移時而別。明日又來,與之語,日昃而別。又明日又來,日入而未忍去。又明日則假館而請受業焉。同舟之人強之北者開譬百端,日孚皆笑而不應。莫不囂且異。其最親愛者曰:「子有萬里之行,戒僮僕,聚資斧,具舟楫,又挈其家室,經營閱歲而始就道。行未數百里而中止,此不有大苦,必有大樂者乎?子亦可以語我乎?」日孚笑曰:「吾今則有大苦,亦誠有大樂者,然未易以語子也。子見病狂喪心者乎?方其昏逸瞶亂,赴湯火,蹈荊棘,莫不恬然自信,以為是也。比遇良醫,沃之以清泠之漿,而投之以神明之劑,始蘇然以醒。告之以其向之所為,又始駭然發苦;示之以其所從歸之途,又始欣然以喜,且恨遇斯人之晚也。彼病狂不復者反從而哂唁之,以為是變其常。今吾與子之事,亦何以異於此矣!」居無何,予以軍旅之役出,而遠日孚者且兩月;謂日孚既去矣。及旋,而日孚居然以待!既以委其資斧於逆旅,歸其家室於故鄉,泊然而樂,若將終身焉。扣其學,日有所明而月有所異矣。然後益歎聖人之學,非夫自暴自棄,未有不可由之而至。而日孚出於流俗,殆孟子所謂「豪傑之士」者矣。複留餘三月,其母使人來謂曰:「姑北行,以畢吾願,然後從爾所好。」知日孚者亦交以是勸。日孚請曰:「焯焉能一日而去夫子!將複赴湯火,蹈荊棘矣!」予曰:「其然哉?子以聖人之道為有方體乎?為可拘之以時,限之以地乎?世未有即醒之人而複赴湯火,蹈荊棘者。子務醒其心,毋徒湯火荊棘之為懼!」日孚良久曰:「焯近之矣。聖人之道,求之於心,故不滯於事;出之以理,故不泥於物;根之以性,故不拘以時;動之以神,故不限以地。苟知此矣,焉往而非學也!奚必恒于夫子之門乎?焯請暫辭而北,疑而複求正。」予莞爾而笑曰:「近之矣!近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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