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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以方錄(3)


  二一

  一友自歎:「私意萌時,分明自心知得,只是不能使他即去。」

  先生曰:「你萌時這一知處,便是你的命根;當下即去消磨,便是立命功夫。」

  二二

  「夫子說『性相近』,即孟子說『性善』,不可專在氣質上說。若說氣質,如剛與柔對,如何相近得?惟『性善』則同耳。人生初時善原是同的,但剛的習於善則為剛善,習於惡則為剛惡;柔的習於善則為柔善,習於惡則為柔惡,便日相遠了。」

  二三

  先生嘗語學者曰:「心體上著不得一念留滯,就如眼著不得些子塵沙。些子能得幾多,滿眼便昏天黑地了。」

  又曰:「這一念不但是私念,便好的念頭亦著不得些子。如眼中放些金玉屑,眼亦開不得了。」

  二四

  問:「人心與物同體,如吾身原是血氣流通的,所以謂之同體。若於人便異體了,禽獸草木益遠矣。而何謂之同體?」

  先生曰:「你只在感應之幾上看,豈但禽獸草木,雖天地也與我同體的,鬼神也與我同體的。」

  請問。

  先生曰:「你看這個天地中間,甚麼是天地的心?」

  對曰:「嘗聞人是天地的心。」

  曰:「人又甚麼教做心?」

  對曰:「只是一個靈明。」

  「可知充天塞地中間,只有這個靈明。人只為形體自間隔了。我的靈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沒有我的靈明,誰去仰他高?地沒有我的靈明,誰去俯他深?鬼神沒有我的靈明,誰去辯他吉凶災祥?天地鬼神萬物離卻我的靈明,便沒有天地鬼神萬物了;我的靈明離卻天地鬼神萬物,亦沒有我的靈明。如此,便是一氣流通的,如何與他間隔得?」

  又問:「天地鬼神萬物千古見在,何沒了我的靈明,便俱無了?」

  曰:「今看死的人,他這些精靈遊散了,他的天地鬼神萬物尚在何處?」

  二五

  先生起行征思、田,德洪與汝中追送嚴灘。汝中舉佛家實相、幻相之說。

  先生曰:「有心俱是實,無心俱是幻。無心俱是實,有心俱是幻。」

  汝中曰:「有心俱是實,無心俱是幻,是本體上說功夫;無心俱是實,有心俱是幻,是功夫上說本體。」

  先生然其言。

  洪於是時尚未了達,數年用功,始信本體功夫合一。但先生是時因問偶談,若吾儒指點人處,不必借此立言耳。

  二六

  嘗見先生送二三耆宿出門,退坐於中軒,若有憂色。

  德洪趨進請問。

  先生曰:「頃與諸老論及此學,真圓鑿方枘。此道坦如道路,世儒往往自加荒塞,終身陷荊棘之場而不悔,吾不知其何說也!」

  德洪退謂朋友曰:「先生誨人不擇衰朽,仁人憫物之心也。」

  二七

  先生曰:「人生大病,只是一『傲』字。為子而傲必不孝,為臣而傲必不忠,為父而傲必不慈,為友而傲必不信。故象與丹朱俱不肖,亦只一『傲』字,便結果了此生。諸君常要體此。人心本是天然之理,精精明明,無纖介染著,只是一『無我』而已。胸中切不可『有』,『有』即傲也。古先聖人許多好處,也只是『無我』而已。『無我』自能謙,謙者眾善之基,傲者眾惡之魁。」

  二八

  又曰:「此道至簡至易的,亦至精至微的。孔子曰:『其如示諸掌乎。』且人于掌何日不見?及至問他掌中多少文理,卻便不知。即如我『良知』二字,一講便明,誰不知得。若欲的見良知,卻誰能見得?」

  問曰:「此知恐是無方體的,最難捉摸。」

  先生曰:「良知即是《易》:『其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為典要,惟變所適。』此知如何捉摸得?見得透時便是聖人。」

  二九

  問:「孔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是聖人果以相助望門弟子否?」

  先生曰:「亦是實話。此道本無窮盡,問難愈多,則精微愈顯。聖人之言本自周遍,但有問難的人胸中窒礙,聖人被他一難,發揮得愈加精神。若顏子聞一知十,胸中了然,如何得問難?故聖人亦寂然不動,無所發揮,故曰『非助』。」

  三十

  鄒謙之嘗語德洪曰:「舒國裳曾持一張紙,請先生寫『拱把之桐梓』一章。先生懸筆為書,到『至於身,而不知所以養之者』,顧而笑曰:『國裳讀書中過狀元來,豈誠不知身之所以當養?還須誦此以求警?』一時在侍諸友皆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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